第93章 心魔

風不夜封閉了房屋的門窗,凝神入定,本想要盡快修復受損的經脈,可是一提起法力,血液中剛平息下去的躁動,又再次翻湧起來。

他胸口的那股龍魂,似乎察覺到他的虛弱,正趁機攻陷他的神識,試圖吞並他的魂魄。

這道龍魂,本是風水山脈中絕佳的一道龍脈,被魔界界碑生生斬斷,又受魔界氣息滋養,千百年後竟意外化出一縷殘魂。

世間早已沒有龍這樣的神獸,這殘破的龍魂大抵是憑借天道氣運,奪得最後一絲龍氣,殘喘於世。它的由來,還是前世逐晨告訴他的。

……彼時逐晨與他說了什麽?

風不夜的聽覺被嘶吼的龍鳴聲所霸占,那渾厚的、發泄似的怒吼,打斷了他所有的思緒,並在他腦海中繪制出一副混亂的畫面。

各種嗜血的沖動伴隨著他逐漸飄遠的意識,自他靈魂深處溢出,到了後面,他的世界裏充斥著血腥味的“殺”字。

他仿佛重新回到了被魔氣肆虐的人界。

昏沉的天空、蕭瑟的寒風、荒漠似的土地,與處處高壘的屍骨。

空氣中是各種腐朽的味道,劍尖所指,早已分不清是敵是友。

風不夜濃黑如墨的眼睛淡淡掃過,波瀾不驚,手指掐出靜心的法決,欲將眼前的幻境除去。

突地,袖子叫人輕輕勾了一下,那人怯怯叫道:“師父。”

風不夜的手指猶如觸碰到了最尖銳的刀刃,輕微抽動,想要躲避。他低下頭去,看著對方那張額角冒著冷汗的臉,斂下眉目。

她身上的血腥味,濃烈地直嗆他的鼻喉,讓他一瞬間暗諷自己的昏沉,竟也會著了這樣簡單的道。

周圍已不知何時圍聚了一群修士,他們的刀劍上還帶著血漬,高舉著討伐的旗號,將兵刃對準了已無從反抗的“逐晨”。

“道君,交出這魔修!我今日定要殺了她,為我同門報仇!”

“多少道友皆是罹難於魔修之手,此人不死,難以服眾,即便是徒弟也不該包庇!風不夜,你教出的徒弟,現下就將她殺了!”

“道君,她既落到你的手上,你該清理門戶才是!”

“逐晨”用力地攥住了他的手,似乎是生怕他會拒絕。

風不夜眸光閃動,低垂著的手微微發熱,好半天才道:“我會將她帶回去,好好看管。”

“不可!今日不是她死便是我亡!”

風不夜本欲將手抽回,結束這場荒謬的試煉。“逐晨”落下一道淚水,無助地將臉貼在他的手邊,希求道:“師父,我想回家。”

風不夜耳邊只聞得她的聲音,重復了一句:“我要帶她回朝聞。”

“不行!”

所有的人都變得面目可憎起來,猙獰地叫囂,要讓她葬身於此。

瀚虛劍也開始震顫,劍身上殺意蓬勃,誘導著他將劍意指向那群兇殘的修士。

不是的。

風不夜心道。

逐晨根本不願意與他回去。

因此他才生這心魔。想將人帶回去,困起來,叫她好好聽話。他不想再在劍陣上見到逐晨,聽她說什麽“不同道”、“不同路”。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可以共存的道?逐晨太過天真。所謂的尊重,是由力量得來的,不是退讓。

她才不會如此,卑微地,聽話地,求著他帶她回去。

然而當劍氣殺來時,風不夜還是揮袖將它擋下。

他視野中的人,仿佛完全變了一副樣貌,還長著那些他熟悉的臉,卻再不似平日的和顏悅色,嘴唇一張一合,吞吐著最殘酷的用詞。

他知這些人,不過都是他心魔所幻,他不該在神識中起了殺意。可那龍魂偏要與他作對,催使著周圍的修士,招招致命,劈向他身側的人。

風不夜默然而立,指尖扣在“逐晨”的手腕上,本就白皙的皮膚外面,暴突起根根青筋。他目光沉得可怕,瞳孔中倒映著縮小的人影與閃爍的劍光。

“師父!”

聲音重疊,一道響在他身前,還有一道似從天外而來。

兩聲混在一起,風不夜分辨不清,只聽出了其中的驚慌與恐懼。

他手指一松,在最後的一刹那,身體仿若失去控制,待回神時,瀚虛劍已飛了出去。

這一劍猶如落在他自己的身上,從脖頸到腰腹都生出一股開裂的痛楚,疼痛終於刺得他清醒了一些,可身上的魔氣也是猖狂了三分。

風不夜何等高傲之人,縱是如此也不肯退卻,索性執劍迎擊上前,將面前的人影斬個幹凈。

“師父?師父!”

反反復復的呼聲響在風不夜耳邊。

逐晨進屋時,風不夜已完全沒了神志。魔氣濃烈如水,從他身上淌出。他緊閉著的眼睛裏,瞳孔不安地轉來轉去,嘴裏還連喊了好幾聲她的名字。

逐晨將他放平,躺在床上,沒一會兒,就見他咳出些微血沫來,可見是在修煉中出了差錯,難以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