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話, 福喜立時出現在門前,躬身道:“爺,二姨娘的院子各處都搜過了, 並無異常。底下人一一審問, 可以相互佐證, 暫沒審出什麽。”

二姨娘聞言,哭得更心酸了,“爺聽見了?總不能為了四妹的一句話,就認為是我搞鬼吧?害了爺的孩子, 也輪不到我占什麽便宜, 這些年爺不近我的身, 我除了加倍勤勉伺候爺跟太太, 哪曾有過怨言?姑母活著的時候就說過, 將來這個家, 要璧若幫忙看顧著, 爺缺什麽少什麽,璧若要比旁人更細心的填補。這些年, 璧若自認沒做錯過什麽,爺究竟是覺得四妹比我更可信,還是因不喜我所以覺得什麽都是我錯?”

趙晉厭煩地揉揉眉心,“你夠了, 爺沒心情聽你是怎麽勤勉持家的。”

二姨娘哽了一下, 哭聲掐滅在喉嚨裏。趙晉擡眼問福喜, “那藥堂郎中和夥計都帶過來了?把院子裏所有人都帶過去給他們過目,挖地三尺, 也要找出這個人來。”

福喜躬身道:“是, 小人已命人去辦了, 約莫待會兒就有結果了,爺,您要不……”

在外頭辦了半日事,匆匆去瞧陳姑娘,接著遇著這事,天都黑了,連口東西都沒來及吃。

趙晉厭煩地擺手:“下去。”

福喜只得斂眉退出去。

二姨娘又哭了一聲:“爺……”

趙晉睜眼,眸中盡是血絲,“你不承認,不要緊,爺遲早能查出來,叫你啞口無言。”

二姨娘抿住唇,委屈地落淚,“璧若之心,天日可表,若有半點虛言,叫我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趙晉冷笑:“省省吧,留著將來到了地底下,去跟老太太說。”

二姨娘知道他如何不肯信自己,如今既在叫人辨認著去藥堂打聽事情那人,那便只等有了結果再分辯好了。

趙晉站起身,負手在窗前踱步。

雪花亂舞,天地茫茫一片。他目光越過院墻青瓦,瞧向混沌的天邊。

三姨娘性情溫婉,與世無爭,原是許了人的,未及成婚便做了望門寡,一守便是五年。

跟了他時,年已雙十,是幾人中最年長的,是在他去收賬的路上結識,納回來時就已成孕。她那時風華無兩,正處一個女人最美好的年華,那些歲月,窗前手談,醉聞琵琶,如今想來,像上輩子的事一般渺遠了。

佳人杳杳,芳蹤不再,她若非進了趙宅,許是如今尚能平安順遂的活著。

他這輩子放浪形骸,內疚的時候當真不多。人命如草芥,連他自己,亦不過是亂世浮萍。他這輩子負了無數人,也被人負過,因果輪回,是非不止,誰欠了誰,哪裏又算得清。

他有幸得到過一個孩子,只是尚未出世,便被謀殺在母體中。這輩子,他都不會忘記那個傍晚,他在樓船上瞧歌舞,從人慌張地跑過來,說三姨娘血崩不止,就快不行了。

他酒醒了一半,渾身冷汗,縱馬馳騁在寒夜裏,狼狽一如此刻。

涼風灌入喉嚨,淬著寒冰,他呼吸艱難,踉蹌走入院子。

聽見哭聲,聽見步聲,聽見各種嘈雜,唯不聞那女人的痛呼。

他跌跌撞撞推開從人,一步一步朝內走。

滿地的血,順著床榻往下淌。

液體流淌的聲音,像把最鋒利的刀子在淩遲著他的心臟。

他的孩子,一個已經成型的男孩,已可以窺出性別的特征……就那麽沒了。

他嘔出來。

那景象,令他胃裏翻騰不止。

他的孩子,他一直盼著的孩子,就那樣殘忍的被扼殺在眼前。

他震怒,徹查,牽連無數。當時四姨娘還沒進門,院子裏所有人都被他關起來。

刑訊,血流滿地。

以至於,現在那些下人瞧見他還會發抖。

如今,舊事重現,往日重來。

他閉上眼,腦海裏全是滴答不住的血。

順著床沿,順著地板,將他的鞋底染紅,將他衣擺也浸染……

“爺,查出來了。”福喜的聲音,將他從遙遠的回憶中拉回來。

趙晉睜開眼,眼底痛色尚未盡褪。他匆匆轉過身,蹙眉道:“說!”

“爺,是上院做粗使的張二春婆娘。人已綁了用了刑,說是、說是受太太身邊的秦嬤嬤指使,現在秦嬤嬤跪在院子裏,要向爺陳情。”

趙晉袖中的手緊了緊,他這麽聽著,竟然笑了出來。

這是多大的一張網啊,四姨娘送去的東西,又指認是二姨娘出的主意,接著徹查,又牽扯到上院的太太盧氏。

最後,就會像當年一樣,下人死了一大堆,卻仍舊查不出主使對吧?

他怎麽沒發現,家裏竟有個這麽有手段的人呢?

二姨娘哭著膝行過來,扯住他的衣擺,“爺,您信璧若了嗎?不是璧若做的,璧若本本分分,什麽都沒做過!四姨娘為求脫罪,是她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