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但他沒有開口去問。

目前狀態一切都好, 他很喜歡眼前的生活。

他有種一旦開口問詢,就會有什麽不可控的因素打破了這難得的平靜的預感。

夜裏他幽幽醒轉,側過頭去, 就能看見裏側那張熟睡的容顏。

自他傷勢穩定下來後, 柔兒就搬進來與他住在同一個房裏, 她睡眠很輕,往往他一個轉身,她就會驚醒過來,趙晉若是願意細心去體察一個人的習慣, 他就能很快掌握對方所有的細節。她不大喜歡枕他的臂膀貼在他懷裏, 夜裏常常會不舒服的醒轉。而若是從後擁住她, 稍稍用力將她覆緊, 她一開始會有些僵硬, 但很快就會習慣。

趙晉起身, 單腳著地撐著床沿跳到桌前去拿茶盞, 怕喚人進來吵了她睡眠。

他動作很輕,喝了水, 快步回到帳前,借著窗紗透進來的一點光色,他瞥見沉睡中的柔兒一頭的汗。

她閉眼蹙眉,緊緊蜷縮成一團。他湊近了, 手剛搭上她臂膀, 她就驟然一縮, 避開了他的動作。

趙晉猜想她是不是夢魘住了,握住她手腕將她扯到懷裏, 左手輕輕撫著她的背, 低聲道:“柔柔, 醒醒。”

柔兒茫然睜開眼睛,臉色蒼白得可怖,趙晉撫上她臉頰,摸到一手冰涼,“你怎麽了?不舒服?”

他眸子裏寫滿緊張關切,柔兒瞥見,有一瞬愣怔。

趙晉擡手試了試她的額溫,一點也不熱,她臉上額上,手腳,全是涼沁沁的。

柔兒張開嘴,想說“沒事”,一開口卻是好軟一聲哽咽。

趙晉轉回頭揚聲喝道:“去請郎中過來!”

外頭很快就亮起燈,金鳳等幾個侍婢匆匆忙忙進來探看。

趙晉側坐在床沿,將柔兒抱著。她緊緊揪著他衣襟,金鳳持燭台進來,又用熱水投了帕子,絞幹來,替她拭汗。

趙晉嫌金鳳在前遮了光,擡手要過帕子,輕柔替她抹拭,“究竟是夢魘住了,還是哪裏不痛快?你懷著身子,事事都得加倍小心。金鳳,郎中怎麽還沒來?”

他心裏急切,哪裏想得到派去請大夫的人也不過才出門。

柔兒定了定心神,覺著好些了。小聲道:“我不妨事的。”趙晉沉下面容,斥她:“這個時候,還說不妨事?你瞧瞧你的臉色,白成什麽模樣了?這裏不是你那鄉下家,還當自己是皮糙肉厚的泥腿子?你肚子裏揣著趙家的孩子,容得你這樣馬虎大意?”

他一聲聲說得嚴肅,用詞也十分重,柔兒給他罵得想哭,紅著眼睛強忍住。前些日子為了照顧他的傷勢,她守在旁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確實些微有點不舒服,怕他多憂心一重,一直不敢說。她也知道自己出身一般,懷了身子才金貴,若不是有孕,只怕還是從前一樣,被他隨意對待,一不高興就要送人發賣。

趙晉瞧她眼裏有淚意,心知自己說得重了,可她實在不知輕重,不嚴厲提點,萬一真出什麽岔子,屆時後悔都來不及。

趙晉嘆了聲,把人撈過來替她撫了撫領子,正要說點什麽寬慰一下,外頭就報郎中到了。

診脈過程有點久,郎中緊蹙眉頭,半晌不說話。

趙晉靠坐在側旁的椅上,懸心不已,瞧柔兒也是一副害怕的模樣,一雙水亮的眼睛緊緊盯著郎中。

他不由又想到,她年紀輕,哪有什麽經驗,身邊金鳳等人都是未婚姑娘,沒人提點教導,她一直小心翼翼的,若不是因著上回的瘋馬突然撞了車子,也未必會如此。

他喉結滾動,捏著茶盞呷了一口,才勉強略過心裏小小的不快。

郎中問了數句,柔兒答得十分小心。提及二十多日前就有些腹痛,她怯怯地瞄了趙晉一眼。他半垂著眼,沒有擡頭。柔兒松了口氣,轉過頭小心詢問郎中,“孩子有沒有事?”

郎中收起脈枕,嚴肅地道:“夫人情況不大好,跌跤震傷,耐著身體底子強,胎兒才勉強保住,如今不時腹痛,是早產先兆,若不肯仔細調理,只怕夫人和胎兒都將有所損傷。打今兒起,用起艾灸試看,再配合調理氣血的方子,用一陣子再瞧。房事萬萬要忌諱,夫人臥床療養,最好不要走動。”

柔兒不料情況這樣嚴重,她原還想趁著趙晉身體好些了,搬回月牙胡同去住,如此說來,她根本不能再乘馬車,那只有在此臥床調養,且要在此生產?

郎中又囑咐了金鳳等人調養法子,開了藥方,趙晉命人將他送出房。

幾個婢女都在外間,屋裏就余下他們兩人。

柔兒正在發怔,忽地頭頂罩下來一片陰影,趙晉面沉如水,居高臨下站在她身前。

她朝後縮了縮,不知該怎麽解釋。

他這樣盼著這個孩子,如今因她不小心而傷了它,他一定很惱怒,很生她的氣吧?

趙晉左膝跪在床沿,擡手抹掉她腮邊的淚痕。他心裏堵的難受,又難過又憂心又悶怔,這種感覺太復雜,讓他一時也不知該怎麽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