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浙州大牢占地頗廣, 裏頭關著數百罪囚,東西分成三塊,最東頭一間間獨牢, 好似酒家單設的雅間一般, 但凡能使得上銀子,在牢裏頭也能勉強維持體面。

只是到底不是酒家, 裏頭陰暗潮濕,散發著濃重的黴味,地上鋪著濕濘的草,混著給囚犯用刑時淌下來的血汙, 踩在腳底像一腳踏入沼澤, 叫人心裏格外不舒服。

趙晉端坐椅上,前後四個人擡著他,羊皮靴頭一塵不染, 連腳底都是潔凈的。

他捏著條帕子掩著口鼻, 遮著那黴味和血腥氣。

走過狹窄的過道, 昏暗潮濕的天地漸漸有些微光。

姜無極就在最裏頭的囚牢裏, 牢外跪坐著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

墻上掛著一只火把, 勉強照亮這一片空間。

聽見步聲,女人的哭聲一頓, 轉過臉來, 露出一張令人驚艷的面容。

姜無極的夫人古氏名動浙州,這些年一直被好好藏在姜家後院,不叫她的容貌給旁人窺探。如今姜無極進了大牢, 她不得已拋頭露面出來奔走, 瞧這夫妻二人一個面有淚痕, 一個怒氣難消, 像是正為什麽事情齟齬。

趙晉這罪魁禍首倒是一臉無辜,露出訝異的神色,“這不是姜夫人嗎?真巧,在這兒碰著您,適才瞧蔣大人幾個親信侍衛侯在大牢外頭,想必,是等您的吧?”

他話音一落,姜夫人恨不得有個地縫鉆進去,姜無極臉色鐵青,拍打著鐵欄,“趙晉,你這卑鄙小人,沒你推波助瀾,我們姜家會落得這步田地?你給我等著,老子就是做了鬼也必不放過你!”

趙晉勾唇一笑,閑閑卷著袖口,道:“姜老弟與其開始想做鬼的事,不若好好想想怎麽多活幾日吧。我可聽說,蔣大人連夜審問,審出好幾條命案都跟你有牽扯?大家都是生意人,在浙州討口飯吃,我聽說姜老弟落難,兔死狐悲,心有不忍,所以前來看看,有什麽能幫襯一二不能。”

他話說得道貌岸然,儼然一幅誠摯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真是個樂於救助同行的善人。

姜無極恨得踢打那牢籠,身上鐵索與鐵欄碰撞發出刺耳的金屬聲響,“趙晉,你別得意,你以為你脖子上的腦袋就生得安穩嗎?你跟鎮遠侯狼狽為奸,這些年做過多少見不得的事,你以為你就能遮掩一輩子、逍遙一輩子嗎?你以為你們做的天衣無縫,沒人能抓著把柄嗎?且等著吧!總有一日,你也一樣犯在別人手裏,我姜無極扳不倒你,總有人能扳倒你,屆時你的下場,只怕比我慘十倍、百倍!我會睜大眼睛看著,看老天什麽時候收你!”

趙晉垂下眼睛,嘆了一聲,“看來姜老弟當真是恨毒了我呀。也罷,最後一程我也來送了,等到法場行刑,我就不去湊熱鬧了,您一門上百口,由著蔣大人處置吧,大人秉公執法,定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交代。行了,咱別討人嫌了,走,回家。”

他揚手吩咐離去,最後落下那幾句話,像一記重錘捶打在姜夫人心口。她猛然跪了下去,“趙官人,趙官人!您一定有辦法救他對不對?您一定有辦法的!放眼浙州,再沒有比您更有本事的人了,求求您,求求您想想辦法吧,我們不要錢了,不要那些生意了,都給您,都給您成不成?若是還不夠,我還有嫁妝,還有我弟弟,我弟弟在京城,他不日就會到了,只要能拖得幾日,拖得幾日,到時候您要多少,我們都可以給,求您了,求您了!”

她跪在滿是汙濘的地上,質地上乘的綢緞染了血腥和泥汙,這樣絕美的一張臉,說出這樣傷心的話,當真讓人難以拒絕。那雙漂亮的眼睛都哭腫了,看來實在可憐。

姜無極道:“你別求他,別求他!我寧可死,我死了算了,你覺得我還有什麽臉活著嗎?指望你弟弟?你知不知道,你求的這個混蛋他做了什麽?他給章星海送了十多個男寵,你弟弟早就失寵了!你也別裝好心,蔣天歌舊日沒少收我的好處,他為什麽這麽急著讓我死,你說,為什麽?你哭哭啼啼做出這幅模樣給誰看?給我滾,滾得遠遠地!滾,都給我滾!”

姜無極已是絕望至極,他這人好臉面,一輩子都在跟別人較勁,跟自己較勁。他一直想除掉趙晉,想將他擠出浙州,想證明最出色的人是自己,想叫所有人知道,他姜無極到底多有本事。趙晉說得對,他此生成敗,都在臉面二字上。

妻子為了保住兒女,委身了蔣天歌,他苦苦經營,掙下偌大家業,最終落入旁人口袋。縱使他不想承認,可他的的確確,這一輩子都在替他人作嫁衣裳。

與其苦苦哀求,為了個苟延殘喘的機會將尊嚴也丟了,不若就此死了,他還能安慰自己,雖你事事失敗,但你確實算得個頂天立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