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濃煙滾滾, 屋裏一片黑暗,唯有破掉的瓦頂透出一點雪光映照進來,讓他勉強能瞧出方向。

他捂住口鼻, 一步步朝裏去,擡起橫在面前的物什, 推開遮住視線的東西, 雙眼被濃煙熏嗆,熱辣得直流淚, 艱難摸到稍間, 外頭有人高聲叫嚷著,求他快出去。

他沒有理會, 繼續朝前走, 就在這時, 腳底突然踢到一個軟軟的物體。

他怔了下, 俯下身摸到側旁倒著一張方幾。

這張幾是實心沉香木做的,分量很重。他心高高懸起,一路朝下摸索,底下軟軟倒著一個人, 生死不知。

借著昏暗的光線, 他瞧見一片暗粉色衣料。

他怔了一息。恐懼如一只有力的大手,緊緊將他心臟攥攝著。

喉結滾動著, 雙手擡開木幾, 扶住了底下的人。

觸及一片溫熱,他窒悶的胸腔才勉強能夠呼吸, 可, 那人腹中有胎, 被沉重的木幾傾倒壓覆住, 她的肚子……

他單膝跪下來,抱住懷中人,張口喚她:“柔柔,阿柔……”

發音艱澀,喉嚨嘶啞,甚至隱隱發顫。

這一刻他的恐懼,一如舊時歲月,那個每日提心吊膽、擔心再被同窗傷害的少年。一如被人丟棄在枯井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以為自己這輩子就要交代在此時,那種絕望而無助的恐懼。

已經多年不曾品嘗到這種滋味。他從那個十四歲少年,歷盡風雨,長成今天這個再無軟肋的強者,他早就摒棄純善、仁慈,他的心是荒蕪而堅硬的一片山崗,從裏到位透著無際的黑暗,靈魂至肉身,無一不刻著欲與利……

這一刻,他的手撫過懷中人平坦的腹部,跟著聽見耳畔傳來一聲極虛弱的呼聲。

她喚他,“爺……”

趙晉的手落在她腹上,久久停留,然後地垂了頭,大口大口的喘息。

“姑娘她……”

他懷中人,不是她,是金鳳。

被這沉重的木幾傷及的人,不是陳柔。

聽見那一道女聲傳來的一瞬,他緊繃的神經立時松懈下來,像被用力拉滿的一張弓突然脫了手,回彈的力道太大,令他沒法專注起來。

金鳳傷得不輕,肩頭受到重創,動都不能動。

濃煙嗆得她猛烈咳嗽起來,她沒法繼續說話,身後傳來福喜等人的叫嚷,他們都沖了進來,想把趙晉帶出去。

他手松開,將金鳳留給他們,他踏步朝裏走,頭頂不住落下細碎的瓦片和斷木,他每走一步,心情都更沉重。

他來到裏間,這裏受創最嚴重,架子床被房梁砸榻,窗幔淩亂地半垂在地上。

他掀開簾幕,沒有發現她的蹤影。他試探找尋,在濃煙中停留太久,他的五感開始模糊。

沒有她。

這屋中沒有她的影子。

外頭哭嚷聲一片,攪亂他的思緒,模糊他的耳朵。

他重新在屋中搜尋了一遍,福喜摸進來,挽住他的手臂,“爺,裏頭沒有姑娘,不若先問問其他人,當時是什麽情況。”

一邊說,一邊被嗆得連連咳嗽。

趙晉許是被他說動了,他沒有拒絕,福喜手上稍稍用勁兒,小心翼翼地將他從內帶出來。

跨出屋門的一刻,後背瓦頂轟然砸落。

驚起陣陣灰煙,一切又歸於平靜。

金鳳傷得很重,意識亦是模糊的。福喜湊前問了幾句,沒得到有用的回答。

其他侍婢夜裏沒在主屋伺候,幾個都在後罩房,是被火光和前屋的驚叫聲吵醒的。

另一座跨院那些歌舞姬並沒受到影響,此刻人頭攢動,都聚在起火的院落周圍。

趙晉立在屋前,環視眾人,恍似遊離在世人之外。

他隱隱有預感,知道她將在何處,知道她在誰手中。

顛簸,車輪隆隆駛過凸凹不平的道,窗外應是黑的,柔兒睜眼醒過一次,發現自己雙手反剪被縛在身後,身上厚厚卷著一重棉被,好在有這棉被的防護,她並沒有受傷。

但來不及多想什麽,也來不及弄清發生了什麽。

她陷入漫長的昏沉。

再醒來時,依稀聽見兩把聲音,距離很近,似乎在爭吵。她適應了一會兒光線,然後打量四周的環境。

她身處在一間非常破敗的屋中,窗上釘著幾塊木板,遮住大半光線,北風呼嘯著從窗隙刮進來,屋中沒有一點熱氣,冰涼涼的,她手腳早就在沒知覺的時候凍僵了。床板很硬,她扭動了一下,就聽見床架發出吱呀呀的聲響。

這聲響在寂靜的屋中顯得十分突兀,驚動了外頭的人。

她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然後有人走了進來。

“喲,美人兒醒啦?”

這把嗓子,她在噩夢中聽見過的。

她想爬起來,躲到離他最遠的地方。可身體被縛根本掙不脫,也動不了。

崔尋芳上前,扣住她臉頰笑道:“沒想到,再遇著,你肚子都這麽大了。裏頭揣了趙家的崽子?你倒是有福氣,真是趙晉的種嗎?他可是這麽多年,沒兒沒女,怎麽到你這兒就有了?還他娘的真是命數應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