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穩婆從被子底下拎出個血淋淋的東西。

趙晉被這一幕刺激到, 他一口氣沒提上來,窒在胸腔猛然咳嗽起來。

穩婆用一堆素白的紗布包裹著孩子。

她在孩子背上拍了兩下。

沒聲。

那一小團東西,臉上紅的發漲, 閉著眼,不哭, 不動。

穩婆用指頭勾了勾孩子的嘴,並沒被東西嗆到,它就是沒動靜。

“崽兒啊, 你瞧瞧你娘為了你受多大的罪,你醒醒, 哭一聲, 哭一聲啊。”穩婆懷抱孩子, 輕輕搖晃, 見它一直不動,伸指掐了下它腳底。

趙晉停住咳嗽,移目去看柔兒。

她早已脫了力, 人事不知,昏死過去。

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沒有聲息。

他想起身,去把那團血肉模糊奪過來,抱在懷裏瞧一瞧, 可腳步像灌了鉛, 他動也不能動。

“崽兒啊, 你動動, 出個聲啊。”穩婆輕拍著孩子,它太嬌嫩、太脆弱了, 她用極輕極輕的力, 它小小的身體, 甚至一只手就能覆住……

“快,快去看看!”福喜推搡那郎中,被他推進來。

郎中哆哆嗦嗦靠近,伸出手,“給我看看。”

穩婆含了一汪淚,把孩子遞過去就再不忍瞧。

郎中探了探孩子鼻息,又按壓它胸腔。

趙晉轉過頭,眼睛紅的可怖。

郎中按住孩子人中,稍稍用勁兒,手上的東西那麽小、那麽軟,他有一種,會把它捏碎的擔憂。

一下、兩下、孩子還是沒有反應。

趙晉撐住柔兒躺著的那張榻,搖搖晃晃站起,郎中擠壓孩子的胸腔,稍用力,上下按動,手底下那嬌弱得幾乎透明的皮膚忽然鼓起。

然後——

太虛弱的一聲兒啼。

一行熱流順著臉頰滑下,福喜擡手一摸,發覺自己竟哭了。

那聲小小的、幾乎微弱到聽不見的啼哭,快把人的心臟都揪扯碎了。

趙晉垂下臉,瞥向柔兒。

活了。

他們的孩子活了。

尚未古到達瓜熟蒂落的時候,被迫提早來到人間。

他攥住柔兒的手。

她指尖冰涼,手心裏全是濕涔涔的汗。

他不知道為什麽牽住她,卻不敢去抱一抱那個虛弱的孩子。

穩婆把小聲哭泣的嬰兒抱回懷裏,朝下瞧了一眼,堆著笑道:“瞧瞧這小模樣,以後準是個美人兒,夫人生了個千金。”

趙晉點點頭,他平息了一會兒,撐著榻沿站起身,道:“辛苦你們。”

他聲音嘶啞得不像話。

轉回頭,朝外頭吩咐:“福喜,賞。”

福喜忙上前:“這位大夫跟夫人,還有這位大娘,事急從權,適才多有得罪,小人向您們請罪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您們救了我們家小小姐,請受小人一禮。”

他跪地拜下去,不等膝頭落地,就被郎中小心扶住,“使不得使不得,行醫救人乃是小可本分,也是幸得有這位大娘在此,才能、才能平安接生。”

平安?

榻上的人還沒醒。

她面色蒼白這麽睡著,當真無礙嗎?

福喜不敢沖到裏頭,依稀瞧屏風上映著的影子,擔憂道:“我們家奶奶尚未蘇醒,不知……要緊不要緊?這會兒要將她和小小姐送回家去,不知能不能行?”

穩婆抱著嬰兒,沉著面容道:“產婦最忌著風,這通間裏外都是冰碴子,連個炭盆也未有。你們夫人動了大紅,身上還這麽多的傷,真真不知你們怎生照應的。就是個好人兒也受不住,遑論她是個大肚子?”

她越說越氣,轉回頭見趙晉立在榻前還望著陳柔,忍不住道:“長得倒是俊,竟是個沒心的。你媳婦兒適才受了多大的罪你瞧見了?我不要你賞錢,有這份心不若待你媳婦兒好點,人姑娘漂漂亮亮軟乎乎可人兒,到了你手裏就變成這模樣,將來你閨女要是也受這麽大罪,你想想你什麽心情。”

她說得有點重,那郎中夫婦都替她捏了把汗,哪有穩婆像個教導婆子似的,竟開口閉口就指責人家錯處。且這男人剛開口說要弄死個什麽人,瞧這架勢,可不是一般人家。

福喜怕趙晉生怒,連忙喝止:“你這婆子,亂言什麽呢?”

穩婆笑了,“是我亂言?適才夫人還說,說她男人待她好,生死關頭還念著他的好呢,多實誠個孩子,這得多深的情分呢。就算這身傷不是你們這位大爺弄得,可她給人欺負成這樣,難道不是他沒本事護好?罷了,罷了,我也真是瘋了,這世上負心薄幸的還少了?天下男人就沒個好東西!”

她上前一步,將懷裏的嬰兒往趙晉手裏一塞,“我走了,我不收你錢,我嫌拿在手裏燙的慌!這母女倆命都交你手上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她說完,狠狠剜了趙晉一記,扭著微胖的腰,撥開福喜朝外走。

趙晉手裏多了個軟乎乎的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