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趙晉落在錦盒上那根指頭驀地頓住。

攪亂?

這詞用的。

趙晉眸色沉了沉, 然後勾開唇角,笑了,時至如今, 他已淪落如此境地了麽?巴巴前來獻寶,卻被人當成賊一般防備著。

他沒接話, 也沒什麽好說的。

他丟開那只盒子, 站起身,走到門前瞧了瞧天色。

正午的陽光熱烈而濃艷,七月流火,沒多久,這熾烈的溫度就會一點點降下來,越來越冷。

七月半,從不是什麽好日子。

他自嘲地笑了笑, 回轉身,瞭了眼她戒備的神色, 如今這樣子,他覺得陌生。

這個莫名所以來到此地的自己, 是陌生的。這個不苟言笑倔強冷漠的女人,也如此陌生。

他原本渴望著什麽。

他自己也說不清。

“你說得對。”他點頭,“我原不該來此。為免以後彼此不便,我看還是——”

他頓了頓, 睨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接安安回去,這樣, 不必我兩頭奔忙,也不必再攪亂了你的生意, 你覺得呢?”

柔兒眸色緊了緊, 心裏一直繃著的那根弦, 應聲而斷。

她一直擔心的事終是發生了。

她抿著唇,肩膀不自覺地開始發顫。她不甘心,覺得不公,不舍得,更不想放手。

可當初決心贖身回來時,就明知孩子是帶不走的。

安安尚在她肚子裏時,她對余生的打算,就已排除了這個孩子。一直覺得,這就是她要償還的債。錢貨兩清,那貨品不止她的清白之身,也是這個孩子。

他是為了孕嗣買了她,他不會放棄孩子。

她適才所有的別扭不快,此時都化成了無力的悲戚。

她憑什麽如此理直氣壯,警告他不要出現在自己生活範圍內?他掐著她的命脈,握著她的生死,他若慈悲,就可容她多殘存幾日。他若狠絕,她有什麽招架之力?

她真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此刻心裏絞痛得要命。他已算客氣,若他強行命人破門帶走孩子,她又能怎樣?

她這樣一株亂世浮萍,毫無根基的飄搖在紅塵浮世,她弱點太多,也太無用了。如何掙紮,都拗不過強權,拗不過巨賈,掙不脫她的命。

她臉白得失了血色,嘴唇不自知地打著顫。前一秒她高揚著頭警告他不要再來糾纏,下一秒她潰不成軍幾乎就要跪撲下去求他饒恕。

她咬住唇,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讓自己的哽咽被人聽去。

她不要求饒,不要服軟。

她做不到一世假裝溫柔,做不到一輩子小意服從。她想被珍視,而不是被當成玩物一般隨意愚弄。

走投無路時,她出賣過自己一次。一次就夠了。她受的夠了。

不能再有第二回 ,安安跟著他,至少不會受苦,不必捱窮……

她閉上眼,眼淚無聲滑落。擡手抹去腮邊的水珠,她撐住桌角站直了身子,“是麽,那您,什麽時候來接……”

見他嘴唇輕啟,她慌得立時打斷他,搶先說道:“您知道,今日是我生辰,可否容我、容我再留她幾日?”

他勾了勾唇角,笑意浮在臉上。

兩人的位置對調,此刻他又成了能掌握一切的那個人。

他居高臨下睨著她,抱臂靠在門柱上,“這是你求人的態度?”

柔兒閉上眼,將就要滑落的眼淚堵回去。

她死死攀住桌角,用全部力氣支撐著自己不要倒下,沉默良久,就在他以為她終將撐不住,會開口求饒,會苦苦哀求他寬限幾日時,她開了口。

“好……我知道了。”

她俯下身,再沒力氣支撐,蹲在地上捂住臉哭了出來。

可是,又能怎樣,這是早已料到的結局。

安安不會死,這和當年賣身時的境況不一樣。

她會成為趙家大小姐,會好好活著。

趙晉有能力,有本事,能護好她,對吧……

趙晉沉默了。

他沒想到,她能這樣灑脫幹脆。

還是說,她早就想擺脫與他有關的一切,包括安安?

柔兒擡手遮著眼,抑住喉腔快要溢出的哽咽。

“以後,我能瞧她嗎?您答應過,不會食言,對吧?”

每一個字,都是如此沉重。

可也狠絕,就在轉瞬之內,要一個母親決定割離骨肉,他明白那是一種多痛楚的感受。

他想說不能,如果他足夠狠心,可以讓她下地獄,可以讓她這輩子,都痛不欲生。

可她到底也沒做錯過什麽。

她只是不想服侍他,不喜歡他,僅此而已,他這輩子騙過的女人又何嘗少了,若虛情假意就該下地獄,他也許早就不得超生了吧?

他撇唇一笑:“今兒心情不怎麽好,再說吧。”沒說應,也沒說不應。他瞧著女人滿眼的希冀開始動搖,波光粼粼的眸色,像秋風拂過的湖面,那湧動怎麽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