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是深春了。

幽暗沉悶的牢籠變得越發濕熱。

門被粗暴地打開, 鎖鏈發出刺耳的聲響,有人被推進來,獄卒用力太過, 將人推跌在地上。

姜徊沉默地坐在墻腳, 對腳邊撲跌的人未曾予以半個眼色。

那人罵罵咧咧地站起來,走到牢欄邊粗魯地啐了一口。“殺千刀的, 等老子出來給你好看。”

獄卒去得遠了, 大聲和夥伴說笑, 約定一會兒如何喝酒賭牌,那罵人的囚犯回過頭來,瞥見姜徊, 上下打量他一遍,揚揚下巴道:“喂,給老子騰個幹凈的地兒。”

對面牢房裏癱著一個半死不活的死囚,聽見這邊的動靜,只是慵懶地挑眼看了會兒,未發一言。

姜徊亦是沉默的。

他不動, 也不說話,坐在角落裏,手裏把玩著一棵枯草。

“娘的,你聾啊?知不知道爺爺是誰?”

那新囚犯走過來,擡腳想把他踢開, 想了想, 又收回腳, 蹲下身湊近姜徊的臉, 陰笑道:“喲, 模樣不賴啊, 就是太壯了點兒,不然說不定給你扮成女人樣兒,還能在爺手底下賣。”他一個人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不住地笑著。

見姜徊閉上眼,仿佛什麽都聽不見一般,他亦不惱,好看的女人他見得多,這般好看的男人他才是第一回 遇見,他心裏翻騰起齷齪的想法,在腦海中已經幻想了許多姿態。姜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覆下來,襯以瓷白的膚色,白的黑的,濃的淡的,魅惑的美感。那囚犯吞咽著口水,連話也不說了,擡手就朝姜徊線條如刀刻一般的面容上撫去,“你若是乖乖的,往後爺疼你,叫你……啊!!”

撕心裂肺的叫聲,伴著骨頭折斷的脆響。

他那只手終究沒能撫上姜徊的臉,姜徊甚至沒有睜眼,左手擰住囚犯已經變形的手腕,仍在大力的掰動。

“怎麽了怎麽了?”獄卒懶洋洋的,不耐煩地朝這邊走來。

囚犯的慘叫聲戛然而止,他適才激烈扭動的身軀軟軟地癱倒下去。

蔔地一聲,囚犯的腦袋撞在鋪著幹草的地面上。

姜徊睜開眼,望著自己剛卸過人手臂的那只左手,眉頭輕蹙,厭惡地將掌心在褲腿上擦了擦。

獄卒持棍棒走過來,朝內望了一眼,見二人安靜地一坐一躺,他罵了幾句粗口,警告所有囚犯“夾起尾巴做人”,然後吹著口哨繼續回前頭喝酒去了。

對面囚籠裏的死囚露齒笑了笑,已對姜徊適才的所作所為司空見慣。

姜徊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想,這是第十天了。

他不知自己究竟在等什麽。

可他還想繼續再等等,萬一……萬一會等來,萬一……

他垂下頭,瞥了眼地上躺著的那個囚犯,等他醒來,多半又要聒噪。他已經快沒耐心了,他這張臉,需得藏起來,藏起來才行……他從小到大一直藏的很好……

母親說過,他們的容貌便是罪過。

——

安安在吉祥樓親眼撞見了郭恬。

郭夫人帶著郭怡郭恬兩姊妹做春衫,給郭怡選的是嫩綠薄綢上襦鵝黃繡花絹裙襯素白茉莉紋樣披帛,給郭恬選的是大紅方領闊袖褙子和同色湘裙,花色用的十分雍容華貴。郭恬試穿的時候滿臉潮紅,眼睛裏滿溢著光彩。

柔兒問起郭怡的婚事準備的如何了,前些日子郭家和文家相看,已交換了庚帖,“好日子想必近了吧?屆時有什麽我能幫的上的,派個人來知會一聲,叫我這個當伯母的也為怡兒盡盡心。”

郭夫人笑道:“怡兒不急,文家小子明年春還要趕春闈,考個功名回來再成婚不更風光?倒是我家恬兒……”壓低了聲音,與柔兒耳語兩句。

柔兒訝異地問:“真的?定下來了?”

她豈能不驚訝,沒多久之前,齊氏還來遊說她,說想撮合她家的安安和那霍公子,怎麽轉眼又撮合了郭家二姑娘?

不過柔兒也有些慶幸,幸好當時自己沒答應,萬一真托齊氏去男方那兒露了想結親的意思,人家不答應,還轉頭要娶郭恬,她家安安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郭夫人神色微黯,“趙嫂子,以後您就知道了。”

她諱莫如深,柔兒倒不好追問了,瞧她高高興興的給女兒備嫁,怎麽一問定親的事卻陰郁起來?

安安和郭怡二人在外間瞧繡花樣,郭恬擺弄著那件大紅衣裙,轉過頭來問,“安姐兒,你說我穿紅好不好?綢絹是不是太輕浮了不穩重?要不都換成雲錦?做厚重些,顏色也深一點兒?我又怕我太年輕壓不住。”

安安笑道:“你這是做什麽呢?哪有春衫做那麽麻煩的,春天講求的就是個輕、俏,那麽厚重老成也不好看啊,不適合你這個年紀。”

郭恬臉一紅,呐呐地道:“我是說以後……總是、總是要長大的嘛。”

安安心裏一頓,湊近一點兒,低問她,“我聽說,你要嫁人了?是真的麽,怎麽連我也瞞著?那人……那人好不好?是不是正經人家?”她琢磨著,該怎麽側面提醒郭恬一聲才好,得叫她看嚴了那人,別再叫他朝三暮四的在外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