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憐

在鹿野平原,愛笑的人很少。

於麗麗愛笑,她的父親會誇她可愛,但憐這樣的人愛笑,只會為他招來一頓毒打。可這個人又天生反骨,好像永遠學不會低頭。

那一批流浪者,於麗麗也不記得究竟有多少個了,被串成一串牽在隊伍的末尾,跟著大家一塊兒遷徙。鹿野的人雖然都心狠手辣,可也不會隨意殺人,因為人就代表了勞動力,死一個都是損失。

可流浪者大多沒有鞋子,也沒有厚實的衣物,像憐這樣討打的,身上有傷,往往跟不上行進的速度。有一回他摔倒在地上,被拖著走了一段路,於麗麗還以為他死了呢。

於麗麗喜歡他,因為他愛笑。她叫父親幫幫他,父親點了頭,轉身就讓人拿鞭子過去了。

一鞭子抽下去的時候,於麗麗的心都跟著抖了抖,這時隊伍後頭倏然沖出來一個跟憐差不多大的少年,撲在他身上,替他擋了那一鞭。

少年叫沅,是於麗麗在那批流浪者裏第二個記住的人。

沅看起來沒有憐那麽特別,是個討喜的娃娃臉,只不過太瘦了,頭發也枯得像雜草,整個一平平無奇。他護住了憐,又跪在地上,盡說些討好的話,低聲下氣地求著他們放過了憐。

後來他就背著憐跟在了隊伍後面,可他力氣也不大,背得很是勉強,憐的腳都拖在了地上。好在平原上都是泥土啊,否則那雙腳就要廢了。

沅還有一個妹妹。

妹妹就更普通了,說話都細聲細氣的,於麗麗根本都沒記住她的名字跟長相。她只記得他們三個人亦趨亦步地跟在隊伍後頭的場景,遠遠的,像是一家人。

“再後來我就沒見過他們了,他們住的地方跟我不一樣。”於麗麗道。

“那你知道他們偷鑰匙的事情嗎?”邢晝追問。

“是他們嗎?”於麗麗模模糊糊地記得一點,可當時她真的太小了,沒有親眼見過的事情,有時只是聽她父親提過,所以記得不是很牢。她冥思苦想半天,說:“好像是有這麽一件事,可、可是我不能確定,好像是有人偷了鑰匙,那段時間祭司們脾氣都不太好。還有個人好像被抓回來了,我遠遠看過一眼,半死不活的,也不知道是誰……”

是宋沅。

相野把各條線索串一串,就得到了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宋沅在那條發給宋靈示警的短信裏說,是楚憐害他被抓住的。

三個相依為命的夥伴,在最後一刻反目成仇了麽?

思忖片刻,相野又往下看。於麗麗是十八歲離開的鹿野,那時候是2015年,楚憐已經失蹤三載。

除了楚憐的事,於麗麗又交代了一些別的,但她當了那麽多年的情婦,從不過問鹿野的事,知道的也都是從前的信息了,與現在的鹿野可對不上號。

匆匆掃了一遍,相野放下文件擡眸,就看到坐在對面的邢晝揉了揉眉心。審問於麗麗大約真的是件費心的事,饒是邢晝這樣的工作狂人,都覺得疲憊。

不過事情還沒有完,昨晚提前回來的老樂會去接邢晝的班,看看還能不能問出點別的。

與此同時,陳君陽那邊終於傳來了好消息。他們找到裴哥了,很快就會實施抓捕。

相野對那位裴哥不感興趣,他不過就是一個被雇傭的打手,但找到他,或許就能順藤摸瓜得到假父母的消息,尤其是假宋靈。她出現在楚憐身邊,或許會知道楚憐金蟬脫殼後的去處。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老樂和邢晝連番審問下,屬於寧玉生的勢力被逐漸拔除。曹月那邊沒了威脅,捐款大業也在穩步推進中。她還是那個我見猶憐的原配,網上偶爾有幾句陰謀論,也掀不起什麽水花來。

於麗麗被關進了特殊牢房,雖然沒有證據證明她直接害過人,但作為既得利益者,又是鹿野出來的,仍要進行改造。

至於曹月,將所有捐款事宜委托給專業機構處理後,她又再次住進了療養院。只是從前監視她的是寧玉生,現在換成了緝兇處。

沒有證據,在寧玉生這件事裏,曹月就是無罪的。但知道真相的人都明白,曹月究竟在裏面扮演了什麽角色。

在不排除楚憐還有可能聯絡她的情況下,緝兇處不會放棄對她的監視。短則幾個月,長則幾年,暫時也沒個定數。

宗眠親自送她去的療養院,以他的性子,斷然不會浪費口舌問什麽“值不值得”的問題。他陪著曹月在療養院裏坐了一會兒,便幹脆利落地走了。

曹月目送他遠去,在他的背影即將消失前,忽然叫住他。

“你相信你們能贏過他嗎?”

宗眠回頭,他當然明白這個“他”指的一定是楚憐。於是聳聳肩,說:“誰知道呢。”

曹月品味著她的話,良久,淺淡地笑了笑,說:“那就祝你們好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