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陳令

八月底,夏秋之交,穿堂風送來涼意,蟬鳴卻依舊惱人。

“叮鈴鈴”自行車駛過,驚擾了趴在路邊花槽裏睡覺的貓,也沒嚇走老街口那棵樹上聒噪的蟬。好在這裏的人都習慣了,下午老街上的人也不多,倒是有個臉龐稚嫩的學生娃,拎著一個竹籃走街串巷。

他大約十七八歲的模樣,穿著一件款式老舊,但幹凈板正的白襯衣,腳上的球鞋也洗得發白了。一張臉稍顯普通,五官都不算出彩,但合在一起,卻是幹凈又順眼的長相。鼻梁上還架著副細邊眼鏡,不說話的時候,像個小學究。

“陳令啊,又幫你爺爺去買菜了?”街邊小賣部裏的阿姨笑著跟他打招呼,這天還熱著,手裏就在打毛線了。

“是啊。”陳令笑著回答。他的笑並不像其他同齡的孩子那麽燦爛張揚,總是淺淺的,卻又不敷衍,叫人覺得真誠,這落在街坊鄰居眼裏,就叫乖巧有禮。

走到前頭,胖貓攔路。

胖嘟嘟的橘貓,毛色油亮,一看就是夥食太好,任誰也猜不出它其實是只流浪貓。陳令停下腳步來,看著他,唇邊的笑容也不禁變得大了些,只是他剛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它,那貓便又警惕地跑開了。

第N次,擼貓失敗。

路過的大爺哈哈嘲笑陳令,陳令這孩子,什麽都好,學習好有禮貌,可就是不討動物喜歡。以前這毛病也不明顯,最近不知道怎麽了,就連大貓都開始躲著他。

陳令也不生氣,就是有點無奈,只要提著籃子繼續往前走。

陳家在古街的中間位置開了一家茶室,說是茶室,其實就是棋牌室。陳令的父母都死了,現在就爺奶兩個人維持著這個鋪面,供一家吃用以及陳令上學。

陳令回到茶室時,店裏的幾張桌子都坐滿了人。看到陳令拎著個籃子回來,也不乏有人跟他打趣著叫他“小老板”。

穿過茶室,從後門走出去,就是後院。這裏沒有圍墻,因為走幾步就是一條穿城而過的小河。河邊有棵很大的銀杏樹,陳奶奶就坐在樹下編竹籃。

陳令放下籃子過去幫忙,陳奶奶忙說不用,卻拗不過他,便絮絮叨叨地跟他說起了話。

“過幾天就開學了,你就不要再忙這忙那的了,我跟你爺爺身體好著呢,累不著。你好好在家休息,眼看這暑假也沒剩幾天了,前天你李嬢嬢家的孫子,才剛旅遊回來呢,人都曬黑了一圈,也精神不少,你要是不願意跟他那樣出去玩啊,就在家裏看看電視也好……”

老人家總是絮叨的,陳令雖不多話,但偶爾應兩聲,就能跟她聊一下午。

陳爺爺就在茶室給人倒茶添水,這裏來往的都是熟人,生意說不上紅火但也過得去。

陳令這邊,一個半成品的竹籃編完,他終於還是被陳奶奶趕著回屋了。他就住在茶室的閣樓上,陳家二老則住在一樓的一間雜物房裏。倒不是沒正兒八經的住處了,只是老房子離學校遠,住這兒方便。

閣樓不大,陳令打直了背走進去,最低矮處也不過比他高半個頭。但閣樓的窗正對著河,望出去風景很好,視野開闊了,心裏開闊了,也就不覺得住的地方有多逼仄。

陳令在窗前的書桌旁坐下,打開桌上放著的一個老式錄音機。“哢噠”磁帶轉動,戲曲聲便隨之傳來。

樓下的陳奶奶聽見了,笑著搖搖頭。也不知道這孫子是隨了誰,明明是正愛玩鬧的年紀,興趣愛好卻這麽“老”。

她不知道,閣樓裏的陳令很快又接通了一個電話。

對面不知道說了什麽,他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視線落在書桌一角的綠蘿上,他伸手撥弄著那青碧的葉子,修長手指似挑弄,聽得漫不經心。

直到電話裏的人似乎又說了什麽,他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眉梢微挑。

“相野和邢晝,關系果真那麽好了嗎?”

“這倒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相野和邢晝這兩個名字的出現,昭示了這個少年身份的不簡單。如果相野在這裏,雖然認不出他來,但也應當隱約聽得出他說話的語氣有點耳熟。

像楚憐。

那不是一個天真的不諳世事的高中生該有的語氣。

相野不知道楚憐在哪兒,楚憐可一直關注著他。緝兇處的人四海為家,今天在這裏,明天就可能在那裏,鹿野的人也不可能整天盯著他們、探知到他們的消息,可楚憐有內應。

一在明,一在暗,信息必定不對等。

讓楚憐最想不到的是,出身於爛尾樓的相野竟然跟邢晝真的處得不錯,也好像在緝兇處找到了自己的歸屬。

是真心?還是假意?

相野,那個看起來稍顯清冷孤僻的孩子,真的那麽容易跟別人交心嗎?

這有點出乎楚憐的預料。

在他看來,邢晝或許會成為拉住相野不讓他掉進深淵的那根繩子,但這是出於緝兇處的職責使然,以及根據邢晝的性格推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