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後起之秀和小花癡

趙甲第馬小跳這幫青年所讀的大學,其實沒有他們所自嘲的那般末流不堪,畢竟他們班都是正兒八經的二本,尤其是有老校長蔣世民這尊破格享受副部級待遇的大菩薩坐鎮,愈發顯得不同尋常。最近十多年,獨立董事逐漸風靡一時,不少央企都擁有七八十歲的獨董,大多是退下來的正副省部級高官,或者一些知名學者,基本上就當“花瓶”,每年領一筆不菲的工資,甚至催生了一小撮獨董專業戶,例如蔣談樂那位在上海財大經濟學院擔任二把手的父親,即是長江商學院的教授,還是一家滬上大企的獨董,一年參加四五次喝喝茶過過場的例會,就能拿二十多萬,而老一輩經濟學家蔣世民,作為南方經濟學界有數碩果僅存的老人,卻出奇得反感獨董這一養老職業,拒絕了無數家央企的邀請,更別提一些民營企業大佬,連上門吃閉門羹的勇氣都欠奉,事實上巨鱷如金海實業,也不例外,趙三金原本借著給學校捐贈半棟圖書館的機會,在電話裏邀請老校長擔任獨董一職,奈何老校長笑眯眯左右言他,根本不接話題,趙三金也就作罷。

書房中,老校長放下一本趙甲第在圖書館借閱過的《社會主義》,米賽斯的著作,作者是一位孤家寡人到與同屬自由主義一脈的芝加哥學派等同道交惡地步的大師,老人摘下眼鏡,揉了揉太陽穴,走到門口,見沒有動靜,輕輕關上門,偷偷從書架一個角落拿出一包煙,煙抽了小半,裏頭有打火機,點燃一根煙,坐回位置,猶豫了一下,拿起電話,給一個目前在發改委深造的學生撥了個電話,輕聲笑道:“陳靖,沒打擾你工作吧。”

電話那頭訝異而驚喜,笑聲爽朗:“老校長,您這話可就見外了。”

“別老校長老校長的,這是提醒我趕緊退休啊。”老校長笑道,心中感慨,十多年前一個陳靖,十多年後一個趙甲第,這兩乖僻孩子似乎都愛加個“老”字,馬屁都不會拍啊。

“罪過罪過,校長您別千萬生氣,回頭我來上海登門拜訪,您啊狠狠訓導我,我蹭飯的時候您讓伯母多放鹽,還不給我水喝。”而立之年卻可謂平步青雲的男人笑道,顯然,他也是極少數敢在老校長跟前打屁沒正行的混蛋家夥。

“好了,說正經事,你給你朋友趙鑫打聲招呼,就說我答應給金海做獨董。”老人收斂了笑意。

電話那頭似乎有點無法接受這種破天荒的轉折,沉默了半響。

“還不樂意?”老校長笑了。

“哪能啊,我和趙鑫都樂意至極。”男人感慨道,“只是想著您怎麽就肯破例了,這可比趙鑫不坑我不給我下套還難得數倍啊。”

“物價飛漲,老百姓日子過得緊繃,這是你們發改委的不作為嘛,我這種除了一屋子書就身無分文的老頭也緊張,這不就尋思著撈外快了。”老校長打趣道。

“您老就別寒磣我這個端茶送水的嘍啰了。”男人赧顏道。

“趙鑫有個相當不錯的兒子啊。”老人輕輕說了一句,“看到他,就像當年看到你呀。我這些年還琢磨著在位子上的時候,是看不到誰有機會能超過你這個83屆的學長了,現在看來,還有戲。不說,你忙你的。”

掛了電話,老校長剛好抽完一根煙,偷偷將煙藏回去,喝了一口茶漱口,重新翻看那本早在其實年輕時代就研究透了的《社會主義》。

電話另一邊,中年男人自嘲一笑道:“老校長您這話才傷人嘛,我還想著最少得過十七八年才能有學弟學妹打破我的記錄。趙甲第,幾年前那個悶聲不吭不愛說話的小家夥?都能讓最頑固的老校長改變原則了?”

……

手談未必有樂、生活精致卻不傲嬌並且獨來獨往卻無所寂寞的蔣談樂開車回到小窩,一大堆數百朵的玫瑰花都拋棄了,只象征性揀了一朵,放在車窗上,到了小區,甩著玫瑰花走上樓,掏出鑰匙準備開門,目瞪口呆,某個家夥不知道從哪裏端了條小板凳坐著,翹著腿,架了一只花梨木八角二胡,見到蔣談樂,很二百五地說了句姑娘請留步,然後自顧自拉了一曲《燭影搖紅》,讓蔣談樂提著玫瑰花不對丟了玫瑰花也不是,而且樓梯上還坐了兩位放學歸來的小學生,背著書包嗑瓜子,蔣談樂耐著性子聽他神神叨叨拉完一支曲子,兩孩子鼓掌完畢,就拍拍屁股回家,蔣談樂摸了摸額頭,頭疼道你這是來砸場子嗎。能正氣凜然做出此等勾當的自然只有趙甲第同志,拎著二胡站起身笑道消氣了?蔣談樂冷笑道我跟你一孩子生什麽氣,別太把自個兒當回事。趙甲第傻呵呵道那再來一曲?蔣談樂沒理會,將手上玫瑰花砸過去,道以後別這麽無聊,只有涉世未深的小女生才感動。她開了門,猛然關上。趙甲第撿起那朵花,叼在嘴上,搖頭晃腦拉了一曲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曲調那叫一個辛酸淒涼,拉完,似乎沉浸其中,把肚裏珍藏多年的私貨曲子都拉了一遍,《姑蘇行》,《京風》,接下來還不過癮,四支曲子又回頭拉了一遍,這才停歇,可惜聽眾寥寥,貌似只有躲在樓上階梯上的韓道德,閉著眼睛享受,蔣談樂的公寓房門一直緊閉,拒人千裏,趙甲第感慨一句曲高和寡呀,拎著板凳和二胡下樓閃人,許久,房門悄悄打開一條縫,再許久,蔣老師彈探出頭,左右環顧,一跺腳冷哼道連花都不知道留下,想進門,做你的春秋大夢。神出鬼沒的趙甲第突然從樓梯跳出來,敢情一直在守株待兔,他一本正經道蔣老師,花在這裏。蔣談樂來不及板臉,直接動作迅猛地拉上門,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