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國士陳平安(第2/3頁)

趙甲第畢恭畢敬,默不作聲。

枯黃男人極少如此健談多語,今天貌似要一口說完心中事,緩緩道:“生來走一遭,都是娘胎裏出來的,光溜溜來,赤裸裸走,沒誰能特殊。奴性要不得,為了出人頭地去打拼,偶爾有奴氣,沒辦法的事情,見到更權勢的,更富貴的,彎腰低頭,情理之中,但別把彎腰當習慣,彎久了,一輩子都改不過來了。再有就是世上很多弱者,極少數是因為善良質樸,而主動選擇退讓。但更多的,可能是一種狡黠的處世智慧,處於劣勢,卻並不是真的占據禮儀理義,相反,一旦有利可圖,猙獰程度,可憎程度,絲毫不遜色任何人。大街上碰瓷的老人,大冬天抱著孩子上街乞討的父母,被奪回包卻根本不理睬見義勇為因她受傷的女子,太多了。強者未必都在為惡,弱者未必都是心善。甲第,你以後要走的路,跟你父親趙鑫不一樣,這一點,你要尤其注意。能殺得人需先能救得人,能救得人卻還需能活得己。”

趙甲第點頭沉聲道:“會記住,也想得明白,那就爭取做好。”

男人轉頭笑了笑,如冬天溫煦的陽光,輕聲問道:“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世人十態嗎?”

趙甲第吐口而出道:“武人粗豪,婦人柔懦,兒女嬌稚,市井貪鄙,俗子庸陋,蕩子輕佻,伶優滑稽,村野無知,堂下人局迫,婢子卑諂,偵諜暗詭,商賈炫售。”

中年人笑而不言,望著形如陰陽魚的艷麗魚池,他腳下那片魚池,錦鯉誤以為岸上人要拋食餌,匯聚成堆,景色格外壯觀。趙甲第笑道:“君子無十態,太難了,簡直就是聖人十態。”

男人笑道:“沒錯,這類言語腔調,偶爾自省一下即可,陷入太深反而得不償失,人生在世,首要還是活得快樂,不快樂,談不上圓滿。你奶奶,就是有個大智慧的人。黃芳菲,反而就稍稍落了下乘,所以這些年一直鬥不過你奶奶,都在意料之中。”

趙甲第大笑道:“師傅,發現你也挺八卦的。”

中年人自嘲道:“也就這點樂趣了。”

趙甲第試探性問道:“真不打算在這邊過年?”

他搖搖頭道:“不了,太熱鬧,反而不習慣。”

趙甲第打趣道:“難不成師傅也擔心由奢入儉難?”

中年人哈哈大笑。

最後趙甲第小心翼翼問道:“師傅,問你個事?”

男人卻直接給出答案:“我姓陳,名平安。”

當天下午,枯黃國士陳平安去了商河書房,一起討論興許將來在文學史占據顯著一席之地的《鉤沉》。現如今,有幾位學者文人教授,願意拿幾十年嘔心瀝血窮其一生的光陰去雕琢一本書?而非追求著作等身的噱頭?而非追求一時鮮花吹捧幾十年後就是一堆垃圾的名利榮譽?商河繼承父輩的衣缽,浸淫史海,被陳平安一語中的,只求立言,不求小乘的立功,不貪圖大成的立德。黃昏暮色中,商河輕輕道這書以後請你來作序?國士陳平安笑著搖頭,猶豫了一下,說道給你提個意見,如果十年內能出書,我可以寫,但如果出不了,我給你提個人選。

商河愣住,一時間茫然。

陳平安習慣性笑意平和,“趙甲第。”

商河大吃一驚。

陳平安輕聲道:“先別急著拒絕,你可以嘗試著把書稿一點一點交給他,十年時間或者更多,差不多也可以開花結果了。”

商河雖然為難,但還是應許下來。因為若不是眼前恩人,他早就自盡了,連趙鑫都攔不住。對某些人來說,可能輕生要比活下去艱難太多,但對商河這種鉆了牛角尖就出不了的人來說,沒了精神支柱,活著就是行屍走肉,更別談續寫曾被一把大火毀去大半的《鉤沉》,這份天大的恩情,商河一直銘記於心,如果是別人說要讓年紀輕輕十年後也不過三十歲的趙甲第來作序,即便是趙太祖,也注定會被迂腐古板的商河罵得狗血淋頭一臉唾沫不可。

陳平安笑道:“如果那個時候你嫌趙甲第寫不好,就幹脆別寫序了,《鉤沉》其實不需要誰來指手畫腳。”

商河如釋重負。

趙三金在第二天回到宅子,整天都在和陳平安談論家事國事天下事,沒誰敢去不知死活地打擾。

第三天,趙三金返回北京,大概大年三十前一兩天返回,順路把兄妹李芝豹洪綠苔捎走,本來趙太祖豪氣啊,對李芝豹說小李你自己去車庫挑輛車,開去北京,別還了。李芝豹當然沒意見,屁顛屁顛準備去開車,可惜被洪綠苔一頓思想教育,最終作罷。洪綠苔臨走前把在趙甲第書房翻看過的資料書摘都放回原處,而粗線條的李芝豹仍舊沒有感受到這個王半斤的弟弟有何牛b之處。陳平安繼續與商河探討《鉤沉》,廢寢忘食,商雀幹脆就來趙家大宅這邊呆著,不樂意回家跟兩尊老古董大眼瞪小眼。期間和八兩叔一起見了趙大權這幫陸續從全國各地打道回府的同村同齡人,談不上把酒言歡,但比起最初的泛泛之交,開始秘密談論一些實質性的事務,跟地下黨工作一樣,連趙硯哥都被排除在外,這讓小鴿子很是悲憤委屈,只好拉著一批小兔崽子去找個據點小賭怡情,贏了三四千塊錢,然後全部掏出來去工業區酒店海吃胡喝了一番,這才心情好轉。王半斤除了第一晚調戲過趙甲第,接下來兩天都規規矩矩,在將近萬張零散的攝影作品整理歸納,是一項浩大工程,有在尼亞加拉大瀑布下遊輪上拍攝的,有一系列遠沒有胡夫金字塔有名的埃及古建築和璀璨星空下的尼羅河,既有恢弘哥特大教堂這類宏大畫面,也有墨西哥貧民窟睜大眼睛看著鏡頭的冷色調場景,有柏林墻,有廣場上的鴿子,有酩酊大醉的俄羅斯大叔,拍人拍物拍景,唯獨從不自拍,近萬張海量照片中,王半斤自身身影一次都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