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國手之力,國士之風(第2/3頁)

姓田的生活秘書搖搖頭。王半斤哪裏是體諒人的角色,二話不說就回老太爺房間搬棋盤棋子了,田秘書一臉無奈,王竹韻這一次並沒有阻攔女兒,老太爺聽到後微微一笑,繼續休憩。

在六十年代,老王家還是住在西山一帶的胡同院落,那時候老太爺雖然位階已經足夠嚇人,但還不至於住在中南海,77年後,老太爺眾望所歸地復出後,組織上重新安排了新住處,起先老太爺聽說是四進的大院子,不肯搬,後來被已經搬到臨近位置的老戰友帶著逛了一圈,老太爺一看到那株罕見的老榕樹,立即就中意了,在老北京人眼中,哪家哪戶家裏要是有一棵榕樹,那都說是有大福氣的人家。榕樹是熱帶樹木,在一到冬天就動輒零下幾十度天寒地凍的北方,很難成活,老一輩都說是得有地氣兒暖著才行,而且榕樹四季常青,形同華蓋,看著就喜慶,一個偌大家族能夠如此,想必是每一個老人樂意說出口或者深埋心底的共同心願。寄托的福氣是一方面,還有一個更重要原因,大夥兒心知肚明,老太爺對與台灣遙遙相望的福建有濃重的特殊情感,而在福建省某地,老太爺就曾在一棵榕樹下跟一位老總指點江山過,一直在黨內高層引為美談,小輩們對此可能感觸不深,可能當天書聽一聽就一笑而過,但老太爺一輩的老古董們,可都上心得很。

王竹韻輕聲道:“爺爺,外頭冷,別多呆了,回屋吧。”

穿著暖和的老太爺瞪了一眼,沒好氣道:“什麽話,翻雪山那時候不冷?不照樣挺過來了,人呐,就得吃苦,吃苦不能光顧著享福,你看那些個一有機會就學會養尊處優的家夥,誰能比我活得久?養生養氣,就是躲在屋子裏冷了吹暖氣熱了吹冷氣,一天到頭有人把我當金子做的菩薩去伺候著?要是都順著你們的意思來,我早就不是在躺椅上,而是棺材裏了!”

王竹韻苦笑,不敢再說。你要跟老太爺爭論講理,十次有十次會輸得心服口服,也就虎妞這種幹脆蠻不講理的,才討得到便宜。

王半斤搬來榧木棋墩,兩盒棋子,價位平平,並不驚世駭俗。棋子也比較嶄新,因為近些年老太爺畢竟歲數大了,不太適應長久的腦力活,加上他又是勝負心極強的人物,不喜歡輸棋,更憎惡別人放水讓棋,就下得極少,而老人的生活秘書田增是圍棋好手,一開始是討老爺子的喜,下了苦工夫大毅力去鉆研,後來雖然老太爺不怎麽碰圍棋,田增倒是落下了棋癮,棋力漸長,在圈內頗負盛名,可謂罕逢敵手。趙甲第被趕鴨子上架,也就不再客氣,打開棋盒後,本就直挺的腰板下意識愈發筆直坐如鐘,秘書田增低著頭,眼角余光瞥見趙甲第的姿態,嘴角勾起,笑意淡然,顯然,他並不真的以為眼前年輕人是勁敵,這位秘書的自信底氣,是無數盤勝利堆積出來的,而非一味眼高於頂的盲目自負。洪家丫頭那位“洪官子”,天賦驚艷,加上有頂尖國手培養,與他對弈,一樣是勝負五五分。

雖然胸有成竹,田增還是沒情商低下到要說出讓子的話。他猜黑先行,開局中庸,並不咄咄逼人,這很符合他多年磨礪打熬出來的處世作風,內斂而深沉,講究一個細水長流方能滴水穿石,古語說字由心生棋風如做人是很中肯點題的。而趙甲第的落子也無淩人氣魄,如出一轍的中規中矩,棋至中盤,田增還能保持雲淡風輕的心境,只是對這個年輕對手的棋力評價提高了一個台階,起碼並非尋常的業余玩家,是個相當不錯的對手。王竹韻不懂圍棋,是門外漢,王半斤稍微好點,小時候天天被老太爺逮著下圍棋,下得臭,但眼力還是有的,似乎對溫吞的棋局有所不滿,明目張膽狠狠掐了一把趙甲第,趙甲第紋絲不動。

身體還算健朗的老太爺緩緩坐起身,眯著眼睛,觀察戰局,時而點頭,時而搖頭,做到了觀棋不語。

當趙甲第余光看到王竹韻搬椅子坐在老太爺身邊,拈了拈棋子,棋風渾然一變,瞬間落子如飛。

猛然加快了收官的步驟。

田增眉頭愈發緊緊皺起,但考慮到趙甲第的快棋落子和一旁老太爺的專注旁觀,也跟著快捷起來,很少長考,如此一來,趙甲第強悍的快棋實力和官子計算瞬間爆發出來,讓棋局由均衡一落千丈為田增的劣勢,大敗局趨勢明顯,田增笑著投子認輸。勝不驕敗不餒,甚至都沒有說再下一局。王半斤得意洋洋,王竹韻再次偷偷松口氣,趙甲第安靜收拾棋子,放回棋盒,這時候老太爺突然發話:“再下一局,認真下,下棋快可以,但別藏著掖著了,兩個都拿出真本事。”

田增微微一笑,打起十二分精神,眼睛中第一回流露出不加掩飾的鬥志,趙甲第撓了撓頭,重新打開棋盒,再次對局,這一盤趙甲第執黑先行,第一手棋就讓局中人的田增和觀戰的老太爺一愣,是在生僻晦暗的六-八位置,一記亂刀當頭斬下,談不上狂妄,但足夠生冷,田增略顯啞然,爭鋒相對,應在邊上,相當於大飛掛對手的第一手,在常理之中,豈料趙甲第繼續劍走偏鋒,輕輕落子在五-七位置上,大約能算前無古人了,田增執白只得以不變應萬變,下在自己右手邊的目外,下定決心來一場兵來將擋的攻堅戰,但趙甲第卻是出人意料地大開大合,隨後四十手完全牽住了田增的鼻子走,大有老子前五十手天下無敵的氣焰,意氣風發,攻城拔寨一氣呵成,田增處處捉襟見肘,第142手趙甲第好似天外飛仙,靈氣和霸氣十足,使得白棋才中盤便脆敗得一塌糊塗,田增拈著棋子,有些失魂落魄,竟忘了投子認輸,一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