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真實的謊言 第四十一章 遠離塵囂

“馬哥,我看你來了。”

余罪踏著疲憊的腳步,向著晨曦中的山巒踱步而上。

偶而有耀眼的光線閃過,那是草葉上滾過的露珠,晶瑩的顏色,純凈得不帶一絲雜質。這個少有人跡的地方,從來都是這麽靜謐,那怕又增添了新的墳塋。那怕新增的名字曾經有點驚天動地的故事,在歸途盡處,都是這樣的靜謐。

英雄是什麽,是一塊冰冷的碑。

烈士是什麽,是一棒孤獨的冢。

余罪站在了這個冰冷而孤獨的碑前,碑身上鐫著馬鵬的照片,是一張笑容可掬的照片,像還在壞笑著看著來祭奠他的人,新墳的土已經長出了青青草絲,松柏枝上還系著未被吹散的挽花,余罪撫著碑身,臉上洋溢著一種像是重逢之喜的表情,在喃喃地道著:

“哥,追悼會我沒來,我知道你不喜歡那陣勢,我也不喜歡,什麽理想抱負、什麽死為家國、都是扯淡,我們就是一個拼命掙紮,也特麽身不由己的小警察,就是個想活得像個人,又特麽不幹人事的貨色……成了英雄,也改不了你這賤性啊。”

余罪撫著馬鵬的照片,聲音有點沙啞地笑了。

他坐了下來,把隨著的袋子解開,兩瓶酒、一條煙、一包花生米、半爿燒雞,這是刑警兄弟們下兩口酒經常的配制了,他拆著,點著,抽兩口,插一根;倒杯酒,傾一杯,喃喃地像在勸著兄弟。煙色鳧鳧中,不知道是熏得還是痛得,余罪不一會兒便滿臉淚水。

“哥啊,我沒攔你,我知道我要是攔住了你,你要恨我一輩子啊……可我放開了你,我恐怕要悔一輩子啊,你不會怪我,可我自己原諒不了我自己啊……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麽,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你朝自己開那一槍,就像我親手朝你開了一槍……血都濺在我臉上了……我難受啊,哥,你躺在這兒舒服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抽泣中,一支支香煙插在了墳頭,余罪像失控了一樣,在抹著淚,在不斷地抽著煙,一支一支給兄弟敬上,在倒著酒,一杯一杯給兄弟遞上……仿佛這樣才能減輕那怕一點心裏的愧疚似的,盡管他知道,馬鵬一定不會怪他。

可他仍然無法釋然,那場景像噩夢一樣夜夜襲來,讓他驚醒在無人的夜裏,每一次他都能看到馬鵬最後的笑容,那笑容鐫得如此之深,像彈痕像槍傷一樣,已經鉻在了他的心裏。

“哥啊……你真傻啊,都沒家沒老婆的,還收那麽多黑錢幹什麽……那特麽不是錢呐,就像個定時炸彈一樣,藏在那兒,也覺得不安全,總有一天會把自己都炸嘍……我不是笑話你啊,我和你一樣傻啊,我也使勁往口袋裝了好多黑錢……我就想著,能在省城買座大房子,把我爸接來享幾天福啊……我們都傻啊,不管錢有多寶貴,也不值得拿命換啊……”

余罪抹著淚,輕輕扔掉了幹凈的酒瓶子,倚著碑身默默的偎依著,像曾經兄弟背靠背的感覺,那一種無法代替安全感,那怕面對的是槍林彈雨,那怕面對的是刀光劍影。

而現在,感覺到的只有冰冷。

“哥,我不如你啊,現在你都成禁毒系統的英模了,他們都在學習你的事跡呢,我都不知道,你以前幹過那麽多好事,抓過那麽多壞人……授給你特等功臣一點都不冤枉。我就不如你了,好多人還以為我被督察關著呢……我將來恐怕連光榮的機會也沒有了。”

余罪舒著氣,生活像對他關閉了所有門,一片黯淡。這麽多年過去了,其實感覺並沒有什麽變化,仍然沖不破身邊的牢籠之城。

“哥……我走了。”

鳧鳧煙盡、酒痕微幹,唏噓一聲抹一把臉,余罪黯黯地起身,向著碑身深深一躬:

“哥,年年這個忌日我來看你啊,給你帶煙帶酒,咱們兄弟像以前那樣喝兩口,好好敘敘。”

余罪輕聲地囑咐著,生怕驚擾了這個安靜的長夢似的,他慢慢地踱步離開,一步一回頭、一步一淚流,他從來不相信什麽鬼神,不過他現在期待這個世界有鬼有神,那樣的話也許會有相見之日。

或許真的聽到了,風的呢喃、樹的婆娑,就是他的回答。

或許真的看到了,天的晴朗是他的笑臉,山的挺拔是他的身姿。

再一次回眸時,余罪如是想到,也許死亡有著另一層含義,那就是讓生者更明白活著的意義,體味不易、學會珍惜時間是重復的枯燥。生活像不斷的煎熬。長治路,聾啞學校,那位在這裏已經頗有名氣的老人又找到了新的事做,他維護的校園很好,白墻綠樹草叢被他拾掇的整整齊齊,那些不會說話的孩子每每見到他,總會用忽靈靈的大眼,他稚嫩的小手,做一個問候手勢,那個手勢指向心間,含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