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最後的異動

無心將匕首衣物盡數留在井口,然後手無寸鐵的帶著一卷染血麻繩,毫無預兆的就大頭朝下跳了井。他本來不怕受傷,然而感覺敏銳,很知道疼,手心上面新增了一道刀口,免不了要半輕不重的作痛。井是一口氣派的好井,不但井台平坦堅固,下面長長一段井壁也是砌得筆直齊整,是個利利落落的正圓形。四周水汽陰森,青苔濕滑,無心像條魚似的飛速下墜,瞬間周身一寒,已然無聲的紮入了井水之中。

入水之後,無心一腳蹬上井壁,借力翻身改成了頭上腳下的姿勢,因為身無寸縷,皮膚光滑,所以無心在水中動作利落,毫無滯澀。抱住膝蓋繼續下沉,他閉上雙眼沉靜片刻,就覺水寒入骨,四面黑沉,簡直和井外不是一個世界。耳孔中鼓出最後一個氣泡,他睜開眼睛,像一尾深潭中的魚,天然的不需要光,一樣能夠看清。皮膚有了麻麻癢癢的觸感,他看見了無數長發如同細小的水草,無根無源的在四面八方飄飄搖搖。

無心知道女煞就躲在長發之中,如果下來的不是自己而是凡人,大概陽氣一顯,立刻就會被長發糾纏控制。然而無心非人非鬼,不死不生,一如木石一般,所以來就來了,並未輕易驚動女煞。

腳下忽然落了實地,無心在水中起起伏伏的勉強站住,不動聲色的環顧周圍,發現這口井是個大肚子壺,上面看著普通,井下卻是四面擴張,最後竟是寬寬敞敞,足像一間小屋。仰頭再向上望,因為頭發太多太密,所以烏雲蓋頂,也不見光。擡手抓住一把頭發,無心不再猶豫,開始混拽亂扯。而水中長發忽然像成了精似的亂舞起來,無心一邊順著頭發尋找女煞,一邊掄起繩子充當鞭子,四面八方的亂抽。一時間水中大亂,他竟是當真打的長發散開,不能纏攏。正是激烈之時,無心忽覺身後陰氣一鼓,來勢洶洶。一躍而起回手甩出一鞭,他耳邊只聽一聲淒厲的慘叫,繩子正是狠抽上了突襲而來的女煞!而無心擡手一指面前翻翻滾滾的無邊毛發,口中厲聲喝道:“你再厲害,也無非是鬼煞一類。前夜我手下留情,是要讓你反思悔改!沒想到你不知好歹,反而變本加厲的繼續害人,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此言一出,毛發陣中傳出幽幽的回應:“口氣不小,你又是個什麽東西?”

無心擡起雙手,緩緩抻直繩子:“我?不可言說!”

隨即他縱身向前直沖而去,就要強行縛住女煞。此時正是天光大亮的時候,女煞一旦離了水井便是魂飛魄散,自然不能坐以待斃。一口咬上無心的喉嚨,她雖然看出對方不是平常人物,但還以為他是法力高強的真正法師,用了法術閉住呼吸。煞的身體乃是大量怨氣聚合而成,一呼一吸都帶著毒,何況用牙鮮血淋漓的往肉裏咬,就算只是破皮,也足以要人性命。無心忍痛不躲,自顧自的要用繩子把煞和自己捆在一起。煞本來不怕束縛,然而此刻一挨繩子,她再次哀號一聲,松了血口就往後退——並非因為繩子上寫了剛猛的符咒或者附了極陽的物事,繩子帶著一股子詭異之氣,如何詭異?說不清。

女煞躲進角落,身體完全躲在水草一般豐隆的長發之後:“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無心看她有了畏縮之意,是個欺軟怕硬的貨,心中越發憤恨。回想起縣志中所記載的內容,他忽然起了惡意,想刺激刺激對方,於是微微低頭笑了一下,口中柔聲喚道:“嶽綺羅,我是你的段三郎呀!說好是要同生共死的,怎麽我如約投河,你卻還要繼續活?”

話音落下,他拎著繩子再次沖向女煞。而女煞聽了方才他的一番話,竟像是受到莫大威脅一般,驟然發瘋一般開始迎擊。井底再大,也無非是大過上方而已,容不下兩個人你死我活的互鬥。女煞施展種種毒術,連連擊中無心的肩頭腹部。無心是個光身子,隨她去打,連個手印都留不下;女煞看得清楚,更加怒發如狂,伸出利爪猛然出擊,“噗”的一聲抓向無心胸膛,而無心不躲不閃,結成繩扣向下一套,正是套上了女煞的脖子。忍著劇痛一勒繩頭,他低頭再瞧,只見女煞的指甲已經刺入自己皮肉,正是個挖心的招數。

無心不怕她挖,只是害疼,所以迎頭伸出兩指,去戳對方臉上兩個血洞。一戳之下,他罵起了街:“媽的,兩個眼睛分得這麽開!”

隨即他手心朝上重新又戳一次,指頭向上勾住了對方的眼眶骨頭,他雙腳蹬地,便要帶著女煞往上遊。女煞知道一上去就要魂飛魄散,所以拼命掙紮。脖子上的繩扣越勒越緊了,她終於意識到了敵人的詭異之處——敵人是死的!

不是生生死死的死,是在開天辟地之前就存在的、無始無終無聲無色的死!活人死了還有輪回,鬼煞散了還有魂魄;可對方像個影子,只是存在,一無所有。如果最慘烈的失敗就是死亡,那麽對方永遠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