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革委會生活

五月的午後,空氣中已經隱隱有了夏日味道。無心蹲在收發室窗外的小黑板前,藍布工人裝的上衣已經脫掉了,露出裏面一件白裏透黃的短袖汗衫。一手拿著一沓子信,一手捏著半根白粉筆,他把收信人的名字整整齊齊的抄上小黑板,以便往來的工作人員可以自行取信。

最後一筆未落,他猛的一躍而起竄上了窗台。而陳大光一擊未中,當即收手,帶著身邊幾名隨從施施然的走出大門去了。

無心跳下窗台,描完最後一筆,然後把小黑板掛在了窗旁一根突出的釘頭上。開門回房把信送進桌上的紙盒子裏,他對著蘇桃一笑。

蘇桃坐在床上,正在翻看沒人要的舊報紙。無心頂著投機倒把的罪名,想方設法的換了一丈多的布票。拿著布票和鈔票去了百貨商店,他給蘇桃買了一身的確良衣褲。藍襯衫黑褲子,除了襯衫是個圓領子,其余沒有一處帶著女性氣息,真是沒什麽好看的,不過的確要比舊軍裝涼快。蘇桃臉上的青紫瘀傷也日益淡化了,偶爾隨著無心出出入入,已經會有人格外留意的看她。陳大光昨天才真正意識到了蘇桃的存在,他背著手問蘇桃:“你那臉上,不是胎記啊?”

蘇桃被他襯托得十分渺小,低下頭螞蟻似的嚶嚶嗡嗡:“不是。”

陳大光一皺眉頭:“你多大了?差不多就和無心扯個證吧!不明不白的總在一間屋裏住著,也好說不好聽不是?”

蘇桃紅著臉,從嗓子眼裏“嗡”了一聲。

等到陳大光走了,無心拿著一根紅豆冰棍回來了,蘇桃關上門,伸手一扯無心的袖子:“剛才陳主任來了。”

無心自從有了蘇桃,天天防賊似的防備各路男人,聽聞此言,便是一驚:“他說什麽了?”

蘇桃松了手,面紅耳赤地答道:“他說……他說讓咱倆扯個證。”

無心一愣:“證?什麽證?”

蘇桃滿頭滿臉的發燒:“好像是……結婚證。”

無心松了口氣:“扯他的蛋!你沒說你歲數不夠嗎?”

蘇桃搖了搖頭,囁嚅著說道:“沒有。”

無心把紅豆冰棍送到蘇桃手裏:“吃吧,下次再有人問你這事,你就不吭聲。我發現這世道裝瘋賣傻也是條活路。你猜我剛才遇見誰了?我在胡同裏撞見了招待所裏的那個精神病所長。那家夥買了面包香腸汽水,正偷著吃呢!他這精神病可是挺俏皮,不但不用上批鬥會,而且有工作有飯吃,沒事還能溜出去改善夥食。”

蘇桃把紅豆冰棍舉到無心面前,讓他先咬了一口,然後心事重重的坐回床上,一邊翻報紙一邊舔冰棍。白琉璃懶洋洋的趴在床角,一雙黑豆眼睛霧蒙蒙的覆了白膜。無心走到床邊,把他捧起來送到一盆溫水中——白琉璃要蛻皮了。

白琉璃生怕他又要把自己往床底下送,當即在盆裏翻江倒海表示抗議。無心無可奈何的蹲在盆前,用手一點一點的往他身上撩水:“眼睛都蒙瞎了,還和我鬧。”

蘇桃扭頭問道:“過兩天,是不是一定能復明?”

無心微笑點頭:“一定能。等他眼睛亮堂了,就要開始蛻皮了。老皮一蛻,他又能漂亮不少。”

蘇桃跟著笑了:“白娘子現在也挺漂亮的。”

白琉璃覓聲擡頭,去找蘇桃。無心在他的頭頂上連彈幾指,彈得白琉璃一陣亂點頭:“趁著水沒涼,你乖乖給我趴下多泡一泡。”

白琉璃目不能視,泡完溫水澡後就急急的爬回了床上,吐著信子往蘇桃懷裏鉆。蛻皮之前的感覺實在是不舒服,所以他很需要一點溫柔的呵護。無心對他一貫不溫柔,要說呵護,也是重手重腳,哪像蘇桃不是誇他就是摸他?

無心端起水盆,斜著眼睛罵道:“不要臉的,往哪兒鉆呢?”

白琉璃從蘇桃的襯衫下擺中探出了腦袋。蘇桃以為他是要給自己做腰帶,故而滿不在乎:“白娘子和我親呢!”

無心有話不好說,又不能和一條蛇糾纏不休,無奈之下,只得姑且出門去潑了水。拎著盆正要往回走,前方的平房門口出來了人,乃是革委會的副主任朱建紅。朱建紅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本是機械廠裏的播音員,生得頗為俊俏,尚未成婚,每天無微不至的關懷著陳大光。一周總有個一兩晚要向陳大光單獨匯報工作,非到雞叫匯報不完。無心心如明鏡,每逢主任和副主任要秉燭夜談了,自會關好大門,熄燈睡覺。

朱建紅把無心叫到面前,讓他去給自己打一暖壺開水。無心跑了一趟水房,把開水給她拎進了辦公室。朱建紅頗為熱情,從抽屜裏抓了一把紅棗給他。他沒推辭,雙手接了。轉身出門回了收發室,他對蘇桃說道:“桃桃,給你吃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