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非人

丁思漢站在陰霾的天空下,掛斷了手中的衛星電話。先前的丁思漢一直是個大忙人,在東南亞一帶頗有名氣,周遊列國似的四處弄錢。弄了錢去養昆明的敗家子,好個敗家子,怎麽養都像是要養不起,於是丁思漢快忙死了。

先前的丁思漢,如今已經成了他心底的一抹陰影。新的丁思漢並不見錢眼開,更不會為了個敗家子無原則的賣命。將找上門來的生意一一推掉,他向後一擡手,把衛星電話準確無誤的扔進了保鏢手中。

雙手十指貼著頭皮,緩緩向後梳通了茂密的短發。十幾歲的靈魂,幾十歲的身體,他時常有些接受不了自己的老態。房內驟然傳出一聲驚叫,是保鏢的大嗓門。片刻之後,人高馬大的保鏢跑出來了,用遊戲的口吻小聲笑道:“差一點被咬到了手。”

丁思漢沒有回頭,自語似的喃喃說道:“下次讓巖納去喂,巖納的身手好。”

彪形大漢甩著手,嘿嘿的笑著答應了。丁老先生總是善解人意的,笑眯眯的永遠是有話好說。雖然最近他老人家最近轉了性,忽然變成了個陰森森的暴脾氣,不過保鏢們跟他許多年了,全能像體諒老爹似的不和他一般計較。

丁思漢在山中住了小一個月,越住越是痛苦,先前從復仇中所得的快感也淡化到無。獨自坐在客廳中的一把硬木椅子上,他自己檢討內心,發現問題還是出在無心身上。

他忽然很想讓無心死,無心死了,他便能了無牽掛了,便能在老死之前也出去見一見天日和世面了。可無心不死!

他不知道怎樣處置無心才好了,酷刑已經施到了極致,淩遲日夜都在進行。日復一日的飽啖著無心的血肉,他簡直吃到了將要嘔吐的地步。

留著無心,無法處置;放了無心,他又不甘。右手下意識的從衣兜裏摸出一只煙鬥,他沒有煙癮,可他的身體卻是一具上了年紀的老煙槍。往煙鬥中填了返潮的煙絲,他吧嗒吧嗒的吸了一下午煙。吸到最後熄了煙鬥,他端著一杯滾燙的普洱茶站在客廳中,對著墻壁上的鏡子慢慢喝。鏡子中的老臉讓他有了物是人非之感,該變的不該變的全都變了,唯有他的痛苦不變。眼鏡滑稽的向下滑落到了鼻尖,視野中的一切全變成了朦朦朧朧。不男不女,不老不少,超凡脫俗的優越感消失了,他低頭喝了一口熱茶,隨即端著肩膀一笑,想自己是受虐者,也是施虐者。

喝光一杯熱茶之後,他下樓去了地下室。地下室的房門大開著,巖納正提著一只破竹筐往上走。無心的吃喝拉撒都在地下室中進行,隔三差五的就得派人進去打掃一次衛生。巖納是個沒有國籍的擺夷小子,生在邊境,長在邊境,起初是在雇傭軍裏賣命混飯吃,後來軍隊散了,他流浪到了丁思漢手裏。手裏攥著一根一米多長的鐵棍,他每次在進入地下室幹活之前,都會站在門口先發制人,三下五除二的把無心打到一動不動。

對著丁思漢打了招呼,巖納拎著破竹筐上樓去了。地下室內已經被打掃幹凈,前方十字架下蜷縮著一只紅白相間的怪物,正是無心。

無心的一只手被上方垂下的鐵銬鎖著,另一只手卻是自由,正托著一只煮熟了的土豆。土豆騰騰的冒著熱氣,然而他不怕燙,低著頭慌慌的連咬帶吞。吃光了一個之後,他從雙腳之間又拿起一個,整個兒的全填進了嘴裏。

丁思漢不敢貿然靠近無心,向內邁了一步,他站住了:“無心。”

無心舔了舔掌心的土豆泥,然後拿起了最後一個土豆。土豆太大了,沒有熟透,嚼得他滿嘴作響。耳朵雖然聽到了門口的聲音,但他神情漠然,眼裏心裏裝著的只有土豆。

丁思漢把他折磨成了一只麻木不仁的野獸。痛苦越深,回憶越淺。他所愛的人,爸爸,姐姐,已經全部淡化成了模糊的影子。堅固鋒利的牙齒把土豆哢嚓哢嚓嚼成了碎泥,他低垂的眼簾隨著他的咀嚼微顫。

土豆的汁水浸染了他半邊面孔,半邊面孔上面蒙著一層粉紅薄膜,薄膜中鉆出了參差不長的白毛。吞咽下了最後一口土豆,他緩緩的轉向了門口。

丁思漢站穩了,一動不動的和他對視。他一直很喜歡無心的黑眼睛,天下蒼生的靈氣全匯聚在無心的黑眼珠裏了,在最憤怒最痛苦的時候也是流光溢彩。然而自從他幾天前對無心下了一次狠手之後,無心眼中的光彩便驟然消失了。

他用一把刀子,把無心的半張臉刮成了骷髏。當時無心疼到了極致,幾乎快要掙斷鐵鏈的束縛。待他停了刀子之後,無心身後的鋼鐵十字架已經微微變形。鐵鏈嵌入他血肉模糊的身體之中,丁思漢以為他一定要哀號了,可他張開嘴,只長長的籲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