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走東口

“那,我爹也在麽?”小陳子錕擡起頭,眼神中充滿了向往和崇拜。

“你爹當然在,他一身白袍,手持銀槍,在拳匪中殺了個七進七出……”劉彥直眯縫著眼睛,給兒子講起當年的故事。

小陳子錕聽的入神而自豪,時而叫好,時而緊張的捏緊拳頭,對濫殺無辜、愚昧野蠻的義和團恨的牙根癢癢,對侵略中國的八國聯軍更是恨不得立刻長大,為國殺敵。

八國聯軍依然存在,而且就在眼前,這讓小陳子錕郁悶無比,無法理解為什麽十年前打了敗仗,到現在還沒找回場子。

劉彥直說:“把列強徹底趕出中國,要靠你們這一代人了,所以你要好好學習知識和武藝,將來做個大將軍,保國安民,振興中華。”

小陳子錕說:“我一定會當大將軍,殺洋人,還要殺義和團,對了叔,等我長大了還有義和團麽?”

劉彥直笑道:“義和團啊,當然有,一百年後還有呢,只不過不敢在大街上殺人放火了,改在網上了。”

不知不覺,六國飯店到了,這是一棟西洋建築,門口站著頭發油亮的西崽幫客人拿行李叫洋車,看到華裔客人上門也絲毫不敢怠慢,誰知道來的是檀香山華僑還是東南亞富商,反正能住六國飯店的都是華人中的翹楚。

北京最豪華的西洋飯店果然名不虛傳,有自來水和電燈,還有抽水馬桶和白瓷浴缸,對得起一天五兩銀子的天價。

父子倆在六國飯店住了一段時日,見識了洋人的舞會和正宗的西餐,雖然小陳子錕是美國長大,但在唐人街吃的是中餐,在孤兒院吃的是土豆面包,沒經受過西式禮儀的熏陶,對此孩子還有些抵觸情緒,對著盤子兩邊一排排大小不一的勺子刀子叉子撅起了嘴。

劉彥直說:“用刀叉吃飯確實不如筷子方便,但行走世界,需要接觸各式各樣的人和文化,正所謂入鄉隨俗,在六國飯店那就得用刀叉吃西餐,以後你去了印度,去了阿拉伯那些部落,還得用手吃飯呢。”

六國飯店住夠了,劉彥直拿旅行支票去匯豐銀行兌了五百兩銀子,在城裏買了一座小四合院,又在東安市場租了個鋪面,雇了老媽子,人力車夫和看店的夥計,從其他商家那裏進了一些南北貨,正兒八經的幹起了生意,他倒不是想賺錢,而是常住北京需要一個正經的營生,也好融入當地生活。

劉彥直還給兒子請了家庭教師,教他寫字算數,這孩子天資聰穎,一教就會,唯獨不愛寫毛筆字,先生拿戒尺打手心也不行,當爹的溺愛孩子,就說不學就不學吧,反正以後毛筆字也不常用,不過不練毛筆,硬筆必須練,他帶著兒子去了一趟東交民巷,找了家德國人開的商店,買了一支自來水筆,牌子不大行,是前幾年才開張的,叫Montblanc。

小陳子錕在北京跟著一位窮酸翰林學了小半年的國文,百家姓千字文,四書五經都學了個囫圇,唐詩宋詞也能背誦幾十首,基本上可以脫離文盲範疇,但是距離吟詩作賦,出口成章還有很大距離,那也不是劉彥直的期望,他對先生說,我們這孩子將來幹個賬房先生足矣,搞得老翰林扼腕嘆息了很久,說這孩子假以時日,金榜題名不在話下。

轉眼就到了夏季,滿北京都是聒噪的蟬鳴,劉彥直帶著孩子去拜訪了一位故人,京城鎮武鏢局的趙避塵。

十年前,趙避塵護著林知府的家眷前往近江,與劉彥直有過一段交情,聽說他現在走的是庫倫這條線的鏢,正巧劉彥直想帶孩子走遍大好河山,這口外漠北是必須要去的,何不請趙師傅幫忙。

趙避塵正巧在家,奉茶待客,劉彥直開門見山提出來意,說想去庫倫做趟買賣,想請趙師傅引見一下,跟隨商隊出發,也好有個照應。

桌上放著四包禮物,另有一張日昇昌票號的一百兩銀票,算是介紹費,趙避塵當即答應下來,問客人有多少貨物,幾峰駱駝。

“沒走過東口,還請趙師傅指點。”劉彥直虛心請教。

這東口就是張家口,山西歷來是人口大省,地少人多,青壯勞力為了找活路紛紛出塞前往內蒙外蒙,主要有兩條路,一條就是著名的走西口的殺虎口,還有一條就是這張家口了。

趙避塵說,這庫倫可不好走,從京師到張家口是四百三十裏,從張家口到庫倫又是一千九百裏,要穿過兩個沙漠,水源很少,戈壁大漠上動輒就是狂風沙暴,一般人吃不了這個苦,尤其是帶個孩子,你可想清楚了。

劉彥直淡淡一笑:“無妨,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體膚嘛。”

趙避塵只當是普通生意,看在錢的份上應允下來,反正到了口外各安天命,真死在半道上誰也怪不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