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節 休養(下)

靈靜臉上的胭脂被沙沙吃掉了一大塊,沙沙嘴上也是一片緋紅,兩個女孩連忙跑去洗手間,出來之時,靈靜已經洗掉了所有的妝,頭發也還原成清新的馬尾,穿著公主服,漂亮得驚人。不多時,就在這個醫院工作的葉媽媽送來晚飯,三人在病房裏吃起來。此時護士也給月池薰送來了晚餐,她目前在這裏雖然舉目無親,但醫院已經知道了她家裏在日本是很有權勢的大家族,自然不敢怎麽怠慢。

不過,雖然說是安排了特別護士,但醫院之中人手緊缺,月池薰平時向來安靜,上廁所之類的事情又能自己來,雖然賬單上或者已經被記上了高昂的護理費,護士卻向來被醫院叫到另外的地方去幫忙,只有吃飯或者她有什麽需要,按下醫護鈴的時候才會過來。

醫院的食物注重營養,但畢竟難吃,看著月池薰小口小口吃飯的樣子,在靈靜的發動下,三人便將葉媽媽做的飯菜勻了一份出來給她送去——靈靜聽過她的遭遇,因此對這個看來可憐,又與家明一同被打的少女有了幾分同情心。

這次月池薰用的謝謝卻不是“阿裏嘎多”,而是英語“thankyou”,靈靜學習好,英語又學了一年半,當下便“沒關系”、“我叫葉靈靜”地試著用英語跟她進行起簡單的交流來,兩人在吃飯時說了幾句,月池薰用英語從靈靜口中打聽出了三人的名字,“顧家明”三個字更是反反復復地念了好幾遍。

吃過晚飯,兩個女孩便在病房裏寫起了作業,不久之後,家明問起朗讀比賽的情況,靈靜那悅耳又不失柔和的聲音便在病房裏響了起來:

“……如今我搖著車在這園子裏慢慢走,常常有一種感覺,覺得我一個人跑出來已經玩得太久了。有一天我整理我的舊像冊,一張十幾年前我在這圈子裏照的照片——那個年輕人坐在輪椅上,背後是一棵老柏樹,再遠處就是那座古祭壇。我便到園子裏去找那棵樹。我按著照片上的背景找很快就找到了它,按著照片上它枝幹的形狀找,肯定那就是它。但是它已經死了,而且在它身上纏繞著一條碗口粗的藤蘿。有一天我在這園子碰見一個老太太,她說:‘喲,你還在這兒哪?’她問我:‘你母親還好嗎?’‘您是誰?’‘你不記得我,我可記得你。有一回你母親來這兒找你,她問我您看沒看見一個搖輪椅的孩子?……’我忽然覺得,我一個人跑到這世界上來真是玩得太久了。有一天夜晚,我獨自坐在祭壇邊的路燈下看書,忽然從那漆黑的祭壇裏傳出一陣陣嗩呐聲;四周都是參天古樹,方形祭壇占地幾百平米空曠坦蕩獨對蒼天,我看不見那個吹嗩呐的人,唯嗩呐聲在星光寥寥的夜空裏低吟高唱,時而悲愴時而歡快,時面纏綿時而蒼涼,或許這幾個詞都不足以形容它,我清清醒醒地聽出它響在過去,響在現在,響在未來,回旋飄轉亙古不散。

必有一天,我會聽見喊我回去……”(《我與地壇》)

少女的聲音悅耳深情,用來念《我與地壇》這篇文字,雖然毫無疑問會獲獎,但在家明耳中就委實有些矯情,當然這些他不會說出來。

大概晚上九點多,兩個女孩隨著下班的葉媽媽回家,護士會過來看幾次,但更多的時間,便只有兩個孩子靜靜地呆在病房裏,家明會在床上看一會兒的書,月池薰躺在病床上看天花板,有時將目光望過來,待到家明發現了,她便繼續將目光移到天花板上。

十點多的時候,家明下床熄了燈,反正月池薰從來只是發呆,想來也不會有什麽意見。然而過了不久,他卻聽見月池薰道:“顧……家明……”

“嗯?”

“謝謝你。”

“替我保密,我也會謝謝你。”家明用日語說道。

第二天是星期六,兩個女孩一早便過來,為家明送來熱乎乎的皮蛋瘦肉粥,月池薰自然也分到了一碗,靈靜少不了又與她對上一段英語,她向來知道英語要學好,就要跟會英語的人對話,此時雖然只有一年多的基礎,卻也興致勃勃地跟對方交談起來,一旦說到不會的,她便讓月池薰在紙上寫出來,隨後拿了本英語詞典在旁邊翻,大概弄懂這句話的意思。而她自己若有不會說的話,便在詞典上找出一堆單詞來拼湊上,日本少女便在大概猜出來之後,為她將語法理順,寫上正確的句子。

此時的月池薰應該也是無聊,便在那兒陪著靈靜說英語、寫句子,半個上午下來,兩人儼然已經成了朋友,沙沙偶爾過去看看,紙上的蝌蚪文令她頭暈眼花,連忙退散,在床邊陪著家明吹牛八卦。

十點多的時候,葉媽媽過來告訴他們,說是下午會有警察過來做筆錄,讓家明理順一下思路。事實上關於那天的事情,家明編造出來的謊言在當天便已經全都說了出來,警察也大致相信,這次過來,不過是例行的公務。下午兩點過的時候,一個女警推門進來,家明一見,目光都陡然變得銳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