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節 剝落

神說:樹倒了,猢猻便要散去。

好吧,我們得承認,上面那個神純屬虛構,不過,自從黃柄翔被雙規,黃家這一個多月以來的情況,就真如樹倒猢猻散,變得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九九年四月,春日的氣氛如潮而至,小雨淅瀝的清涼空氣中,家明就趴在黃家別墅二樓的陽台上,望著下方偶爾的人群攢動、偶爾的冷清安靜,體會著一個家庭漸漸散去的感覺。

一個多月了,黃柄翔夫婦依舊處於雙規的狀態之中,作為省委書記級別的領導,這樣的事情持續時間不會短,各種各樣的問題都會被擺在台面上被一一理清。而且對黃家打擊最大的是,這種事情並不是說一個人認罪就能扛下來,基本上是牽連出周圍的一大片,黃家家明叔叔伯伯輩的這些大小公司、部門掌權者,但凡有些地位的人,基本上都已經受到過審查。

三伯黃柄興已經被抓起來了,他的兒子黃浩雲——以前追求過雅涵的——也已經接受過好幾次的盤問,看起來情況相當不妙,甚至連黃柄翔的兒子黃浩兵也被問過好幾次。盡管他年齡只有十七歲,這件事情多半不會波及到,但對於這位原本喜歡籃球的活力少年來說,眼下家裏的境況不啻於從天堂摔落到地獄。

事實上,在中國就國情來說,其實不會出現類似日本那種嚴謹的大家族構成,這些所謂家族力量的出現,多半都是在建國之後有一定政治力量的長輩的影響。類似黃家來說,黃柄翔的父親——也就是家明的爺爺——那輩有一位中央的要員,因此許多原本有親屬關系的,便籍著這條線取得了一定的地位。改革開放之後,黃家開始經商,黃柄翔進入政界,家裏原本有關系的人們逐漸依附過來。他們獲得了自己的好處,或者在某個企業裏幹上了自己的位置,或者通過關系有了自己的公司,大大小小,便形成了今天的黃家。

凝聚力通過對自己有好處的關系而來,在第二輩時或許還不算龐大,但是到了家明這代人出來,這網絡便開始變得盤根錯節。所謂東方家、張家也大都是由此而來形成的有中國特色的家族企業群。黃家的興起並非因為黃柄翔,但這幾年來,黃家的各種門路之所以能夠暢通,大多數生意都是穩賺不賠,其實都是因為黃柄翔這把大傘在政治上的遮蔽。而當黃柄翔倒台,這個失去了保護傘的家族,便立即陷入了狂風暴雨之中。

原本可能的訂單完全被拒絕,各種之前打的支票要求立刻被兌現,在這之前一路綠燈的各種銀行貸款此時也都已經開始要求償還,逼得某些小公司便只能申請破產。不得不說,黃柄翔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中國人,對於自己的家人真的不錯,各方親朋的產業發展,都有他的關照在其中。也因此,當這個黃家上空的巨大身影消失,黃氏這一條線上的數十甚至上百家大小企業,幾乎在一夕之間,就面臨了各種足以致命的問題。

一個多月的時間內,黃家的各個親戚都已經陸陸續續地回來了又走,或者是為了黃柄翔的事情而商量對策,或者是為了自己的小企業來向人求助或訴苦。但雙規這種政治層面上的死刑,黃家人絕望地發現他們沒有任何力量可以介入其中。而說起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之前在黃柄翔的保護下,雖然許多旁系親屬們自己的企業大都浮華空虛,沒有穩固的根基,但黃氏集團的主要產業還是保持著相當的規模。就算暫時情況窘迫,不過在這之後,無疑還是能夠讓黃家維持著富豪的生活與享受,但是對於那些只顧籍著黃柄翔名字攬財的公司空殼,黃家此時自然也伸不出任何援手了。

雙規的結果仍未出來,凋零的情形卻已經開始出現,即使是家明,平日裏在學校偶爾也會感受到諸多的指點與議論。黃浩兵在一段時間內休了學,但最近又開始去學校上課,不過整個人已經變得沉默呆滯,像是一個深度的自閉症患者。

倒是許毅婷,以前從不受待見,在父親吸毒死後更是被所有人忽視的一個小女生,此時卻忽然成為了受人關注的對象,從她這一個多月以來每次來到黃家眾人有意或無意地找她說話的態度上便能看得出來,這多半是因為她跟東方婉關系親密的緣故。當然,做這種事的也只是同輩的一些少男少女,大人那邊,還不至於到要刻意與許毅婷建立關系的程度。

仿佛是在一夕之間,整個家庭的一切關系都已經變了,原本其樂融融的人們因為各種利益的坍塌開始爭吵、急躁,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一個多月來,大人們的臉上都掛著愁容,孩子多半也不敢笑,偶爾還有幾個不懂事的孩子在庭院裏打鬧,便往往會被罵上一頓。黃家還有錢,仆人們依舊在這片別墅區中有條不紊地工作著,但偶爾瞧向這些人的目光,暗地裏的私語,也已經完全變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