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節 背影

喪禮照例是七天,人一撥撥地過來拜祭,白天是流水席,晚上便是牌局。假如是在平時,與死者的關系不是太密切,對於這些人來說,或許還算得上是一個難得的聚會的機會,當然,這次不同。

前兩個月雖然黃炳翔被隔離審查,從任何方面得到的消息都認為他不再有翻盤的機會,但某些人畢竟還存了些希望,四處找關系,為之奔走,然而此時審查結束,已經開始準備提起訴訟,整個事情就等於是證據確鑿、板上釘釘了。在這種黃家土崩瓦解的時候,突然又來了這樣的喪事,或許為老人的悲傷倒在少數,更多的,還是結合這兩個多月來發生的事情,產生的那種煩悶與混亂感。

來回奔走卻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眾人,沉悶的氣氛,安靜的孩子,靈堂之中公式化的拜祭流程,整個黃家別墅,隨著那單調的喪禮歌曲,仿佛被籠罩進了一片陰霾而頹喪的光環當中。路邊偶爾過了人,朝裏面指指點點,有高興的,有猜疑的,有不屑的。

黃家以往如果有了喪事,大張旗鼓地辦起來,路人便有看見的,大抵是說“上千個花圈呢”、“市委書記都過來了”、“那是某某集團某某公司的老總吧”之類頗含艷羨的句子,仿佛這並非喪事而是能夠拿來顯擺的喜事。

這次黃炳翔倒台,對於黃家的影響同時也震動江海各界,雖然省一級的官場罪案在審判結束前絕不會向外界透露太多,但知道的人卻已經不在少數,想來話語的方向便早已變成了“貪官一家”、“死有余辜”之類,如果是住在附近的人,一步步看著黃家不斷發展,然後又在一夕之間衰落,話語之中恐怕也頗有些唏噓之情。

若是在以往,這樣的喪禮上人群往來,外面的街巷間車流不斷,那是很有些熱火朝天的氣氛的。來人一個接一個地拜祭、送禮,隨後又在這樣的氛圍中與熟悉的人順口談起生意,等著吃飯,小孩子在各處玩笑打鬧,只有在太過分的時候,大人們才會罵上一句,畢竟是喪禮,不可能那麽張揚。相對而言,這一次的氣氛,那倒才真有些符合喪禮的味道了。

樹倒猢猻散。但黃家這只快要瘦死的駱駝終究比馬大,來往拜祭的人,終究還是很多的,只不過一些黨政領導自然不會再涉足黃家這灘渾水。許多依舊講人情的老板、富商,多半也是拜祭一番,隨後謊稱有事提前離開,至於會留在這邊吃午飯或者吃晚飯的,自然也不會再談什麽生意。黃炳翔在位時對家族關心太過,這一次牽連之下,無數的小公司瀕臨破產。但凡三五成群在院子裏、別墅中說話的人們大都面有愁容。有的人說到不順時,便往往與人大吵起來。

這樣的情況下,殃及池魚的,多半便是那些年紀還小,不懂得察言觀色的孩子,在屋內屋外玩耍時,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被罵上一頓,過得一兩天,再頑皮的孩子多半也被說得戰戰兢兢,春末夏初,午後的天空陰沉沉的,恰好映襯著這股連最天真的孩子都顯得沉甸甸的氣氛,冥樂,某某人前來祭奠的聲音不時從喇叭裏單調地傳出好遠。

別墅後方,接近草坪、池塘的一處走廊間,雅涵正與一名大概五十多歲的男人站在一起,她的頭發在腦後挽起,戴黑色的寬邊玳瑁眼睛,蝴蝶領的白襯衫、黑外套,同樣素白顏色的春裙,高挑的身材配上細根的高跟鞋,正是顯得成熟又低調的知性女子打扮,一面緩緩地走,一面在說著話。

“……黃家的事情,感嘆啊……剛剛改革開放那會兒,他們黃家算是發展最快的,那時候黃務平還在中央政治局,黃家的這處別墅,當時也是當時江海最早富起來的一代人的象征,還是我家的公司接手設計的,是我大哥親自督建。後來黃務平退下來,黃家小二……呵,那時候黃家做主的還是黃務平那一代人,我們都習慣這樣叫他……他在仕途上也算得了一帆風順,不過黃務平當時在任上也是得罪了一些人,他八九年去世之後,黃炳翔的升遷就開始有些不順,他也是很厲害的,磕磕碰碰地強行撐了這十年,還升到省委書記的位置上,其實一心都想讓家裏更好些。不過想起來,對家裏人他也是太大包大攬了,連金融危機的時候都讓他帶著這一家硬挺了過去,如果再給他幾年,說不定黃家的經濟體系就真的穩固了,可惜啊,這些人好高騖遠,事情發生在這樣的敏感時候……”

一面說著,老人一面微微地搖頭。雅涵一笑,她與黃家算不上非常熟,兩家之間也沒有直接的生意往來,自然不好對黃家這些事情發表意見,只道:“那耿伯伯你覺得,這次的事情之後,黃家的前途怎麽樣呢?”

老人笑著看了她一眼:“你們張家一向只做重工一塊,跟黃家的生意沒什麽交集,怎麽也要把眼光放到這邊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