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節 距離

日本東京近郊,月池家,夜。

繁星灑下的光芒蕩漾在山林間的巨大老宅裏,如水霧,如皂莢,時間還不算太晚,這一處安靜的老宅道路間能看見三三兩兩走動的人影。著和服,穿木屐,配短刀,習慣性的武士打扮,一處處亮著燈光的院落中,隱約傳來了安詳古老的日式和歌。

“……河灘清且澈,上植楸木林。夜深萬籟寂,驚聞千鳥鳴……描寫吉野川風景的歌,最喜歡的就是這一首了,西田君覺得怎麽樣?”

“本身就是千古絕句,加上歌女的唱功和表現的意境,實在是和歌中最經典的一首,不過就我個人來說,倒是更喜歡若山牧水的一些短歌……”

“若山的歌,我倒是知道新宿那邊有一位歌女唱得很不錯,改日有空的話,倒是想和西田君好好去聽聽……”

這是走在道路間的兩個男人的說話,具體意思我們無需理解,只要知道他們是在用比較文雅的方式相約狎妓而並非同性戀即可。說話的兩人一人名叫佐藤文太郎,目前在月池家年輕的一輩人中頗被看好,另一人叫做西田直哉的,則是近年來才加入月池家的一位特工人員,忠誠心出眾,最近又在各種任務中屢立功勞,雖然按時間來說還算是新人,但也已經很被看重。

物以類聚,人從群分,都是比較出色的年輕人,文太郎與他的關系也就頗為不錯,月前更是與他在外地聯手做了一單任務。今天回來,向總部做了報告,此時方才回到月池家內圍老宅,一路走來,倒是相談甚歡。

月池家內圍之中氣氛安謐,各個院落間射出了燈光,道路上影影綽綽的,雖是夏夜,樹木的包圍中也並不顯得炎熱。幾個迎面走來的年輕人與文太郎打過了招呼,轉過一條道路,由於有一輛小車過去,兩個人在轉角處站了片刻,文太郎向著不遠處的一個院子裏看了一會兒。那院子黑洞洞的,沒有燈,四年前禦守滄死後,這個小院子幾乎成為了月池家的禁地。

“聽說佐藤君對薰小姐……”

“……你見過她?”

“今年年初經過的時候,她在院子裏掃地,遠遠地看過一眼。”西田直哉笑了笑,“真是璧玉一樣清澈的女孩子呢。”

“是啊……”文太郎嘆了口氣,“走吧。”

“佐藤君跟薰小姐是從小一塊長大的?”轉過了那條小道,西田方才再度說起來,文太郎點了點頭。

“青梅竹馬啊。”西田感嘆一句,“可以跟我說說她的事情?”

“感興趣?”

“感興趣。”他笑著點點頭,“不管怎麽樣,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

“其實也沒有多少可說的。從小她的性格就比較要強,自從夫人死後,家主對她也不是很關心,就變得冷起來。再後來去了中國,發生了一些事情,回來之後……就變成這樣子了……”

“中國?”

“西田君也聽說過吧。殺死禦守滄的人,是她的老師。”

“哦?”西田直哉雙眼一亮,“那個人現在……”

“已經死了吧。”文太郎笑了笑,“薰愛上了那個人,所以回來之後,就一直不願意跟別人接觸,就算跟高天原那邊的婚約,現在也不過是象征性的罷了。這樣的狀態,算起來……已經四年了……”

與對方說起薰的事情,文太郎一時間也就沒了方才的興致,不久之後,兩人在路口分道揚鑣,去往不同的方向。一路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他坐在走廊之上,看著滿天的星光,神情微微有些悵然。

四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人真正由年輕變得成熟,也足以讓一個人真正看清楚執念與現實之間的差距,第一次殺人,第一次去守護嚴密的地方偷取需要的物品,事情比想象中來得容易,這是多年來努力鍛煉的成果,也曾有過狂妄自大的時候,但逐漸地就沉澱下來了,能夠比較清楚地看到自己與他人的距離。記得四年前的那個秋天,薰在天雨正則的陪同下由中國回來了東京,從此便開始以近乎隱居的態度住在那小小的院落之中,偶爾也出來掃地、鍛煉,有時在淩晨天還未亮的時候,會有人在月池家的密林間忽然看見她的身影,忽然又不見了。有時候她會去到布滿監視器的外圍,忽然出現在某個屏幕之中,往往會將人嚇上一跳,儼如鬼魅一般,由此倒是補上了幾個監視器的死角。

最初的那段時間,每日的晨昏、正午,她會去月池家的飯堂吃飯,有時下雨或下雪的天氣裏,如果運氣好的話,經過那小院外的時候,會看見少女安靜地坐在房間走廊上的情景。文太郎就曾經看見過,大雨降下來時,她坐在走廊邊小口小口地吃著手中的飯團,緩緩地咀嚼著,與周圍的環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然而以無比仔細的、每一粒米飯都不浪費的態度在進食的這一情景,給人的感覺與其說是在享受午餐,倒不如說是以進食這一手段盡量維持自己生命的一種行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