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夢醒時分

從雨碎愁城的江南,轉眼回到了山峻天藍的北地。

座落在青山之畔的渭南精神病專科醫院,依然忙碌如斯,葉天書過了十數日重回這裏,多了份感慨萬千的感覺。

而且白天比晚上感覺更清晰,從住院部大樓裏出來,滿院都是穿著格子紋病號服的精神病患者,喜怒哀樂什麽表情都有,站臥坐跑趴什麽動作都有,男女老少什麽樣的人都有,都是失去作為人的心志,只剩下動物本能的患者。

“目前為止,沒有家屬或者其他人探視過盧鴻博。”

“我們組織醫療組對他進行了三次會診,基本肯定精神偏執性分裂以及雙重人格的初始診斷,這種症狀應該和他長年處在傳銷封閉的環境裏相關,針對性治療,我們正在討論方案……不過期望不會太大,他幹這行近二十年了,那種分裂出來和人格在他身上已經根深蒂固了。”

醫院的主治大夫,白雙喜向這位公安領導匯報著,葉天書驀地停下了,他狐疑地看了白醫生一眼,如是問道:“白大夫,我不懂這個,有沒有這種可能……這個人……”

“你指扮精神病,逃避打擊?”白醫生笑著問。

“對,在我們警務中,類似的案例相當多。”葉天書道。

白醫生笑笑,他說了,跟我來看看,傳銷的特殊性就在於,他是作用了人的意志,通過洗腦的方式達到目標的,不僅僅是成員的洗腦,就組織者也有必要對自己洗腦,盧鴻博可把自己洗了近二十年,就他自己想成個正常人也難了。

領著葉天書到了樓後,葉天書驀地眼睛睜大了,那位被送到這裏重點監控的傳銷教父,正慷慨陳詞講著交三千八百塊,如何通過市場倍增的原理掙到十萬月薪,那神情激昂的、那意氣風發的,那動作灑脫的,如果不在精神病醫院的話,怎麽看也是一個著作等身的大教授啊。

到哪兒都有信徒啊,在這裏也不缺,面前坐著七八個病號服的患者,正聆聽他的教誨呢。

“啊?病成這樣?”葉天書傻眼了,抓這貨的時候是在一個傳銷窩點,看來就是個精神病在給正常人洗腦,然後都洗成和他一樣的人了。

白醫生笑笑道著:“這是他正常的表現啊,他是大講師級別的,鼓吹已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環境對他沒有影響,不管你把他關在那兒,他都會這樣的。”

也是,無法遣返的人員裏,大部分也是這個樣子,就送到精神病醫院依然是滿口賺錢、倍增、努力、改變生活,對於外部環境已經沒有感知了。

葉天書憂心重重地轉身走了,白醫生送著他出了門禁,雙方互別,走時葉天書看到一輛泥跡斑斑的救護車時,警察的職業讓他警覺了,一指那車道著:“外省牌照的,這事怎麽沒有出現在日志裏。”

“哦,我們這兒經常有外省送來的精神病患者,今晨剛到。”白醫生道。

“千萬不能有意外啊。”葉天書警示道。

“呵呵,您放心吧,就暢開大門,他們也找不著出去的路。”白醫生笑道。

對於這裏的安防措施葉天書是清楚,沒有再說話,他坐上警車,匆匆走了,範主任交待傳銷案的起點始於這裏,直到現在,仍然徘徊在這裏,寸步未前。

人走了,白醫生回到了辦公室,他打開了電腦,接駁到了今晨送達的病人房間裏,視頻裏,一位恬靜的大男孩熟睡著:

他姓木,叫木林深。

現在給他一個新的身份:姓林,叫林木生。

是通過影響潛意識的催眠給他的,一路實施,要把他變成另一個人,他手裏拿的就是家屬簽字的文件,個中原委他很清楚,現在,他無比期待地等著看結果了……

……

……

木林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二十幾年的記憶像要濃縮成一個夢境一樣,他在夢裏見到了最思念的媽媽,見到了老是對他恨眼相加的爸爸,也見到在濱海上學那些二逼小夥伴們,一塊打架、一塊偷東西、一塊蹲在學校的公廁裏學抽煙,然後被班主任發現後,又一塊耷拉著腦袋,在操場上站一排曬太陽。

很奇怪,相隔久遠的東西記得很清楚,而越近的卻越模糊,他似乎是帶著驚恐睡去的,似乎有夢厴在纏繞著他,總是不自然地翻著身,在似醒非醒間睜開眼,又重新閉上,隱隱地他感覺到腦子很痛,對於很少過度用腦的人來講,這個感覺是相當清晰的,就像腦仁子被揪疼了,或者有人打開他的腦袋,往進塞東西了一樣。

說不清,一切是在隱隱約約中發生的,就像一個奇怪的夢。老是回憶起小時候在廚房的驚景,那是他最幸福的日子,就像真真切切又重新體驗了一回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