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大勇若怯

自車窗向外望去,天地一線,雨如瓢潑,試圖假寐睡去的小木,意外地越來越清醒了,就像他每次買醉一樣,往往想喝醉每每都不能如願,越醉,湧上心頭的舊事越多。

很多很多,小時候的舊事,那個標新立異,總是縱情釋放逆反的年齡,一群壞小孩蹲在學校的公廁裏,商量著打架、偷東西、調戲那個女老師,那時候不害怕,出了事有家長頂著。

後來再大一點,再大一點,心裏的底線被一點點拉低,第一次去嫖、第一次學著抽、直到慢慢吃喝嫖賭都業精於勤了,那時候也不怕,出了事有家長的錢頂著。

每一次犯錯心裏都有點忐忑,犯的久了,仿佛犯錯就是為了追求那種忐忑不安的感覺一樣,讓他從另類的事情裏找到那麽點存在感。可現在,他發現感覺變了,最刺激的體驗之後,有了一種莫名的恐懼,那是他從書本上很熟悉的東西,違法、量刑、以及深牢大獄裏漫長的歲月,他比誰都清楚,這一次涉案,會讓他在裏面蹲多長的時間。

是的,他看清了這個組織控制人員的方式,恐懼和死亡的威脅,讓你自然而然死心踏地地往前走,和所有的團夥沒有什麽區別,只不過做得更精妙了一點而已。

是往前走?還是回頭?

似乎往前走的勝率更大一點,手裏就攢著幾十萬報酬,還有這些當線人的日子刻意撈來的,足夠他開始新的生活了,他甚至想過,再給美國的學校聯系一下,只要對方發出邀請函,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國,繼續他的學業……機率真的很大,那個大巧不工的作案模式,恐怕到現在,警察連嫌疑人是誰也找不到。而他這個線人,那怕就回頭,也說不清,操縱這起盜竊案的幕後,究竟姓甚名誰。

可就這麽走了?

他又放不下了,他在懷念和樂子、和管管、和那幾位狐朋狗友吆五喝六的無聊日子;又有點懷念和父親鬥智鬥勇的日子;甚至懷念和大葫蘆二葫蘆一起帶人敲詐勒索點小錢的幸福時光,那些個無傷大雅、只夠得著治拘的無賴行徑,既好玩好刺激,恐怕這一走之後,將要和他們永別了。

放得下嗎?

他在猶豫、在徘徊、車走西郊的時候,他的心驀地被刺了一下,不經意地憶起來,那個煙雨淒迷的日子,他伏在申令辰的背後,那位一步一步背著他下山的警察,他其實一眼就看穿了,這位警察和禿蛋一樣,是個可憐的理想主義者,所不同的,可能比禿蛋更差一點,差到無法被他身處的體制的包容。

警察和罪犯有一個共同點,每每他們身上與身份相悖的地方,恰恰就是這個人的閃光點,這叫壞人的善舉、好人的惡跡,都是要命的,很不幸,申令辰身上有,而那些壞人身上的,他卻沒有機會再發現了。

……

“每個人總會在仿徨、迷茫、無助、甚至墮落中呆上很久很久一段時間,很多人都會迷失自我,這個與職業無關。”

“猜對了。我和你一樣,正在努力走出來。”

“傻孩子,要是媽媽能看見,能放心嗎?來,我背你……聽話,否則我揍你啊……”

“木啊,聽我的話,先去醫院……然後我帶著你找你爸去,他要是不管,我抽他倆大嘴巴去,你放心,我一定安安全全把你送回家……對不起,我今天才發現我很混蛋,騙你和你爸一刀兩斷,去當線人……為此我還自鳴得意,覺得自己看到了你心理的弱點……”

“那不是弱點,那是你的閃光點,其實你把親情看得比什麽都重……我知道你無法接受你父親和另外的女人重組家庭,而把你撇過一邊……想開點啊,往往都是最親的人,受傷最深,你要真有點三長兩短,我相信,最難過的應該是父親……”

……

小木意外地,記得清每一句申令辰說的話,或許是那個心情最低落的時候遇到了他,所以對一切他格外地在意,此時念及,不知為何,讓他眼睛和鼻子,都泛起一種酸酸的感覺,眼前總是晃著,申令辰在他母親墓前鞠躬、然後背著他,一步一步下山的情形。

他知道,這位老警已經在他心中,種了一棵善因的種子,而且種在他心上最軟的地方,他無法遏制,那棵種子在適時的時候,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會如此地瘋狂生長。

“師傅……我的哮喘病犯了,讓我下車……下一站。”

小木弱弱地說道,聲音裏是如此地疲憊,他睜開了眼睛,從掙紮中睜開了眼,模糊的視線裏,似乎還有一個投影,是戎武給他看過的,一個裝著人的木箱,被蒙面的人擡到舷上,轟然推向黑色的海中。

其實我的情緒是被恐懼控制了。前怕坐牢後怕死,這個其實只是危險和更危險的兩種選擇而已,沒有逃避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