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鶴之聲

如道教徒所宣稱的,道教的歷史形態可能起源於終南山西端的樓觀台。可是它的史前形式,卻遠在很早以前,就已在終南山東端的華山上興盛了。對於道教徒來說,華山的意義甚至要超出史前時期,一直回溯到萬物創始的時候。

太初時,混沌分化成陰和陽。陰陽再次分化,成為老陰、老陽和少陰、少陽。這四種力量交互作用,產生了各種各樣的生命。其中第一個生命就是盤古。盤古一生下來,就拾起一把錘子和一只鑿子,用他畢生的精力去開天辟地——也就是如今我們大家居住於其中的這個空間。他不是花了七天,而是花了一萬八千年。當他終於倒在地上死去的時候,他的軀體化做了五嶽:他的頭化做東嶽,他的胳膊化做北嶽和南嶽,他的腹部化做中嶽,他的腳化做了西嶽。

經過幾千年的風化之後,盤古的腳逐漸變得像一朵石頭葉子上開出的花,因此早期的中國人把西嶽稱為“華山”——花山。它開在中國最早的部落文明的中心地帶,直到現在,中國人仍然喜歡稱自己為“華人”。這一稱呼表明了這座山對於他們的祖先曾經有過多麽重大的意義。

華山有一股特殊的力量,從而贏得了人們的尊重。它的外形在群山中是獨一無二的。要攀登它需要巨大的勇氣和巨大的欲望——不是肉體的欲望,而是精神的欲望。因為華山是中國最早的精神中心之一,是薩滿們來尋夢的地方。黃帝就是這樣一位薩滿,他爬過幾次華山,去與神人們交談。公元前2600年左右,黃帝乘龍回歸仙班,他在塵世間作為中國北方部落聯盟首領的權力,傳到了白帝的手中。

華山風光

盡管白帝把他的宮廷遠遠地建到了黃河沖積平原的東部,但是他的後裔中的一支,還是遷移到了華山附近,而且開始定期祭祀過去在這裏的、他們受人尊敬的祖先。在隨後的幾個世紀中,聖人皇帝堯、舜、禹都曾經遊覽過華山。《莊子》中記載了公元前2400年左右堯的一次行幸。在這次行幸中,祭祀中心的管理人員(封人)諷勸這位聖人皇帝,不要因為自己為他祈禱多子、多壽、多財而擔憂:

始也,我以汝為聖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子而授之職,則何懼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則何事之有?夫聖人,鶉居而鷇食,鳥行而無彰,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無道,則修德就閑。千歲厭世,去而上仙,乘彼白雲,至於帝鄉,三患莫至,身常無殃,則何辱之有?

——《莊子·天地》第十二

這位管理者——這位華山道人,諷諫堯的地方,叫做“華峰”,就在今日的華陰縣城東面的大約三公裏處。不幸的是,這座過去的祭祀中心的最後一批文物,毀於1958年大躍進運動。從那時起,這裏又發掘出了新石器時代的遺址,現在這個地方就以新石器時代的遺址而聞名了。另外還有兩座祠堂,也銷聲匿跡了。一座建於周朝初期,在華陰的南面,現在已經變成了華山高中;另外一座則建於漢代早期,本在附近的黃甫谷的入口處,已在幾個世紀以前被洪水沖走了。

第四座祠堂、也是最後一座祠堂,建於公元160年左右,就在華陰的東面。它以西嶽廟而知名。別人告訴我,它是中國建築工藝的一座氣勢宏偉的紀念碑。正如我們所想象的那樣,它的主廳裏供奉著白帝。四千五百年前的某個時候,白帝的後人成為華山的守護者。除了很多建築物之外,院子裏還有一片香柏林。據說早在最初的西嶽廟修建之前,它們就已經種在這裏了。整座廟被一道圍墻圍住了,不允許外國人入內。過去的幾十年中,它一直被當成軍營來使用,這大概就是它躲過紅衛兵這一劫的原因吧。

此時正是八月中旬,雨季的中間。在西安等天放晴等了一個星期之後,我們決定抓住這個機會。經過四小時,走了一百二十公裏之後,我們看見一條泥濘的山路,向華山延伸而去。在這裏,我們能夠看見藍天。

我們把衣服扔在一個廉價旅館裏,動身去探險。經過兩排旅遊工藝品店的“夾擊轟炸”之後,我們進入了玉泉院的主門。玉泉院是一座道觀,建於11世紀中期,是為了紀念陳摶而修建的。10世紀的時候,陳摶曾經在這裏隱居。他的無極圖曾經激發了早期理學家們的靈感,除此而外,他還修習道教禪定,能夠連續數月保持一種類似於睡眠的入定狀態,並因此而名重一時。道觀西面的一座小山洞裏,至今還供奉著一尊陳摶臥像。我們只捐了一點點錢,看管大殿的老太太就讓我們進去了。我們伸手撫摸著陳摶的石頭塑像——自從公元1103年被雕成以後,不知道有多少只手曾經觸摸過它,以至於現在它看起來、摸起來都像一塊拋過光的黑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