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權力的正室與偏房之爭

洪武三年(1370年),隨著李善長的離開。中書省的權力結構也隨之發生變化,這時候中書省右丞是楊憲,左丞是汪廣洋。汪廣洋本來是中書省的參知政事,曾經被朱元璋外放到陜西鍛煉了一段時間,也算是有基層工作經驗的京官。中書省最高官職是左丞相,其次是右丞相,然後依次是左丞、右丞、參知政事。

由於左丞相李善長致仕退休,擔任右丞相的徐達又常年戍邊在外,左、右丞相皆成虛位。如此一來,身為左丞的汪廣洋就理所當然地成了中書省真正的當家人。

朱元璋在中央權力核心地帶的中書省布下汪廣洋和楊憲這兩顆棋子,有他的利益考慮。

兩人都是獨立於淮西集團和浙東集團之外的無黨派人士,不屬於帝國權力集團的“正室”,只能算是權力“偏房”。朱元璋讓楊憲進入中書省本來是想用他來制衡李善長,但是楊憲後來的表現超出了朱元璋的掌控範圍。在這種情況下,朱元璋只好把寶壓在了汪廣洋的身上。朱元璋將汪調任中書省左丞包含兩層意思:一是讓汪廣洋挑起中書省的大梁;二是用汪廣洋來掣肘楊憲。

可汪廣洋並不願意做別人手中的提線木偶,哪怕提線的人是洪武皇帝朱元璋本人。汪廣洋進了中書省,並沒有如朱元璋所期待的那樣去壓制楊憲。汪廣洋在這裏玩了一把“無為而治”的策略,平日裏不管不問,大事小事任由楊憲去處理。

權力遊戲有時候就像是小孩子玩的蹺蹺板,汪廣洋在這一端不作為,就會導致楊憲在另一端大作為。如此一來,帝國的權力蹺蹺板豈有不跑偏之理?

楊憲識破了朱元璋的權力博弈手段,他開始堂而皇之地針對汪廣洋。想要抓汪廣洋的把柄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汪廣洋平日裏表現得謹小慎微。盡管如此,楊憲還是找到了破綻,他彈劾汪廣洋不孝順母親(奉母無狀)。這一招看似簡單,實則非常致命。明朝標榜以孝治天下,一個文官如果不遵守孝道,就是不聽聖人言,就是全民公敵。

汪廣洋就這樣被削職為民,放逐還鄉了。楊憲覺得還不過癮,便再次向朱元璋奏本。於是處分再度升級,汪廣洋被打發到了當時的蠻荒之地海南去反思過錯了。

楊憲與李善長結下梁子,除了權力上的利害關系,還有一個私人原因,那就是楊憲的胞弟中書省參議楊希聖曾經因事得罪李善長,遭到罷黜。楊憲對此一直耿耿於懷,早就在尋找報復的機會。

他曾經不止一次地在朱元璋面前進言:“李善長無大才,不堪為相。”

朱元璋在安排中書省官員的時候,考慮最多的應該是政治派系的利益布局。政治派系除了自然狀態下的地緣效應,還有就是在權力鬥爭中結成的利益同盟。比如說李善長罷黜楊希聖,然後楊憲在皇帝面前詆毀李善長,無形之中就會被劃入淮西派的對立面。

胡惟庸曾經憂心忡忡地對李善長說:“楊憲為相,我等淮人不得為大官矣。”

這樣一句話等於是把楊憲劃到了淮西派的對立面。在李善長和胡惟庸等淮西派的潛意識裏,以劉基為首的浙東派是他們最大的威脅。在權力博弈場上,不能做朋友就是敵人。楊憲雖然在地緣上不屬於浙東,但是在李善長等淮西人士看來,與他們為敵的楊憲早已是浙東集團的一分子。楊憲如果有機會當上丞相,那麽他們這些淮西人士就會永無出頭之日。

李善長、胡惟庸等淮西黨人當然不能坐等事態繼續惡化,他們要趁著朱元璋還沒有傾向於浙東派時將楊憲趕出帝國的權力中樞,甚至於趕出這個世界。在官僚集團的集體發力之下,楊憲被朱元璋處以極刑。

其實如果非要追溯楊憲的後台,既不是浙東派的劉基,也不是其他政治派系,而是朱元璋本人。楊憲進入中書省就是朱元璋一手安排的,之所以最後淪為棋盤上的一顆棄子,是因為作為一顆過河卒子他走得太遠,遠到脫離了朱元璋為他設定好的既定軌道。

楊憲是檢校出身,就算朱元璋有心將整個帝國的權力系統變成一個龐大的特務機構,可那些功臣和官員也不會接受。在如何處理楊憲的問題上,各大政治派系的意見是出奇地一致,那就是聯手將楊憲踢出局。楊憲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為什麽會在中書省的權力博弈中招致各大利益集團的仇視與排斥?

楊憲是山西陽曲人,十分精明能幹,由於受到朱元璋的器重,以檢校身份直接選拔進入中書省,並被委以中書左丞的要職。楊憲在中書省任職期間的表現是相當不安分的,大肆任用親信、聚集朋黨、刺人隱私,在帝國的權力系統上層形成了一個以他為首的山西幫。他們在朱元璋面前大肆詆毀李善長,企圖擠掉這一淮西集團的核心人物,以山西幫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