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四一章 潘郎車欲滿 無奈擲花何

周圍的難民這才知道塗老爺因何發飆,有口舌伶俐的便忍不住大聲道:“要是俺們家也人口健全,俺們也回去,誰願意背井離鄉啊?”

塗恭淳冷笑道:“當我是傻子呢?十斤黃米是三人分得多,還是五人分得多?同樣那些地,是人口少了好過,還是人口多了好過?”

他滿以為他們會滿面羞愧,但難民們的臉上有微微吃驚、有不可思議、有哭笑不得、什麽樣的表情都有,偏偏就是沒有一絲羞愧。

塗恭淳心中惱火道:‘忒不知羞恥了。’面色漲紅著剛要發作,卻聽邊上的方中書道:“賢弟且慢,鄉親們似乎別有隱情,不如先聽他們說上一二?”

塗恭淳冷哼一聲別過頭去,算是答應了方年兄的提議。方中書便走到方才說話的那個難民身邊,溫聲問道:“這位兄弟,為何人少回不去,人多反而能回去呢?”

那難民趕緊向方中書作揖道:“回這位大老爺的話,在俺們鄉下,幹活全靠壯勞力,家裏少了多少男丁就少了多少收成。可是俺們每戶繳的丁畝稅,早些年就厘定好了,無論咋樣都不變,不會因為誰家少了男丁就減免一些。更何況還有這個那個的雜稅,原先人丁健全時就幾乎交不起,現在俺們減丁減產了,定然是無法繳付的了。”

邊上那些沒點頭的,也紛紛幫腔道:“是呀方老爺。就是我們這些人口健全地,一人交一人的份子。完稅之後,連度春荒的糧食都剩不下,更何況他們呢。”

士子們不由面面相覷,他們雖然不是出身高門大閥,但好歹都是鄉紳地主子弟,卻無一寒門出身。也不用為生計發愁,是以對這些丁丁稅稅的東西一竅不通。相視之下,頗有些大眼瞪小眼的感覺。

還是方中書年長些,讀的書也多,沉吟片刻後,輕聲問道:“我大秦沿襲唐制,在稅賦上並未做什麽革新,依舊是‘兩稅之制’。先按照丁壯和土地多少定出戶等,再按墾田面積和戶等高下訂出稅額,雖然說不上絕對公平,但比當年按人頭收稅的‘租庸調’時要強得多,不至於令各位如此窘迫吧?”他地語氣已經弱了下來,看來也知道書中所說與實際頗有偏離了。

起先說話的難民嘆息一聲道:“方老爺說得俺聽不大懂,但定然是對地,可是俺就知道俺們過不下去了。比如俺家吧!二十年前核定的是九口丁,二百畝地,算是中戶,便一直按照這個档次完稅。可是到現在,俺們家的地就剩下四十畝不到,再加上這場災禍過後。家裏就只剩下俺和俺三弟兩個男丁,俺們就算不吃不喝不睡覺,也不可能交上那九口丁、二百畝的賦了呀!”

塗恭淳終於忍不住道:“咄,我大秦有的是無主荒地,耕都耕不完。你們的地怎麽會從二百畝減少到四十畝呢?”

難民們一臉茫然道:“耕不完?有這好事嗎?”還是那給塗恭淳倒水的老漢道:“塗老爺說多是荒地,那想必就是有地,但俺們卻沒見著,俺們那兒卻是開不著荒地的。”

塗恭淳悶聲問道:“就算開不著,那也不應該減少啊!莫非你們那的地長著腳。自己會跑?”

老漢苦笑道:“地卻不會長腳。在俺年青的時候,家裏確實是二百畝地。但自從昭武爺坐上了金殿,文丞相執掌了乾坤,加在俺們頭上的這捐那餉就海了去了。俺們老百姓又是靠天吃飯,一趕上災年保準交不齊,只能向鄉紳大戶告借。可鄉紳大戶也不是菩薩呀!到時候還不起欠款,俺們就得拿家裏的地來抵。”

塗恭淳心裏已經有些明白,心虛地問道:“地給了他們,你們就不用交稅了吧?”

四周的百姓大搖其頭,那口舌伶俐地答道:“塗爺有所不知,地主老爺們要俺們的地,可不要俺們的稅,這叫‘產去不移稅’,就是說地沒了,可稅還要照交不誤的。”

塗恭淳算是聽明白了這事,可心裏的糊塗勁兒卻一點沒減,滿臉奇怪地問道:“你們不會去官府把家裏地人丁數、田畝數重新報備嗎?”

“多少年前就有人去問過,可大老爺說這是朝廷征的稅,只有朝廷才能重新厘定,他們地方上只管照著標準收。可往常五年一次的厘定稅銀,到了咱們昭武朝,壓根都沒厘定過一次……”

士子們逐漸弄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禁為自己的先入為主而深感羞愧,塗恭淳更是漲紅臉朝四周團團作揖道:“方才塗某唐突,沒弄清狀況便信口開河,請各位鄉親見諒。”眾難民忙不叠還禮道:“塗爺折殺俺們了,您對俺們多大的恩惠啊!漫說您說俺們了,就是打一頓,俺們也萬不會記恨的。”

見難民們如此豁達,塗恭淳心裏一陣激動,拱手大聲道:“你們只管先這樣待著,等俺們把這事兒吃透了,定要幫你們討個說法。”其他士子也紛紛點頭道:“我們好歹有個舉子的功名,雖然沒什麽品級,卻有公車上書、直達天聽的權利。等我們回去合計合計,說不得也要學學前朝的太學生們,為民請命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