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章 水落石出

李素和孫輔仁沒有動作,一旁大吃特吃的李治卻呆住了,手裏長長的竹簽肉條啪地掉落在地,震驚地睜大了兩眼,呆滯地看著李素和孫輔仁。

李素含笑不語,孫輔仁臉色蒼白,只看著二人的樣子,李治便明白了一切。

“孫縣令,你竟……竟然是……”李治顫巍巍地指著他,神情一片惶然無措。

小小的年紀,今日算是第一次見識到了人心世情的險惡。

鏘!

李素身後的方老五和王樁愣了片刻,同時拔刀出鞘,冰冷的刀鋒一左一右架在孫輔仁的脖子上。

“好個惡賊,差點叫你瞞騙過去!”王樁忍不住出聲怒道,想到李素這些天常與孫輔仁見面商議平亂之事,若孫輔仁心懷殺念,早做準備,李素和那位晉王殿下不知死了多少次,想到這裏,王樁和方老五後背冒出一層冷汗,心中後怕不已。

樂融融的烤肉宴,瞬間變得緊張凝重,劍拔弩張。

李素仍帶著微笑,朝王樁和方老五擺擺手,笑道:“別那麽緊張,對孫縣令客氣點,他是讀書人,就算玩弄名堂,也斷然不會親自出手行刺我和晉王的,把刀放下,給孫縣令一點體面……”

方老五和王樁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不敢大意,二人一左一右拽住孫輔仁的胳膊,然後從上到下開始搜身,確定孫輔仁身上沒帶兇器後,這才收刀入鞘,退後一步,眼睛仍滿是戒備地盯著他,隨時保持著挺身護駕的姿勢。

自剛才被李素一語道破身份後,孫輔仁的臉色便白得厲害,聽到李素的話後,終於擡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躬身一禮道:“多謝李侯爺,為我保留了最後一絲體面。”

這次的自稱不再是“下官”,而是“我”了。

李素搖搖頭,道:“不必謝我,就算是這些日子你為災民前後忙碌奔波的答謝吧,哪怕……你都是裝出來的,畢竟也做了一些實事。”

孫輔仁慘然一笑:“不錯,齊州陳家背後,還依附著更龐大的門閥世家,而我,就是他們手中的一顆棋子。”

李素長長一嘆,整個人不知為何忽然泄了氣似的,剛才展露的逼人鋒芒不復再見。

從烤肉開始,李素外表看似懶散憊怠,實則心中卻緊緊繃著一根弦,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意有所指,因為他自己清楚,從糧草被燒的那一刻起,便是攤牌之時,對方搶先動手,看似亂了民心,但從反面來說,何嘗不是自露了馬腳?所以燒糧之後,李素沒著急指揮救火,反而第一時間進了縣衙,招孫輔仁過來烤肉,用意也在此,相比之下,挖出隱藏在晉陽的毒瘤,將幕後的勢力連根拔起,這件事遠比救火重要得多。

此刻聽到孫輔仁終於親口承認,李素整個人頓時感到一陣恍惚,說是松了一口氣也好,或是勝利之後的疲憊也好,忽然之間,滿是戰意的情緒竟一泄而去,剩下的卻是一股濃濃的虛脫和釋然。

“卿本佳人,奈何從賊耶?”李素閉上眼喃喃道。

孫輔仁垂頭,神情痛苦地道:“我本是齊州寒門之子,自幼聰穎好學,熟讀聖賢經義,那時滿腔報國之心,只想為大唐社稷鞠躬盡瘁,不求聞達於廟堂,只求為天子守牧尺寸之地,造福一方百姓,直到學有所成,欲赴長安科考時,才發現世事人情非我所料……”

“科考這個東西……”孫輔仁無奈一笑,道:“科考是寒門學子的唯一出路,這是天下皆知的事,只不過,科考在那些世家門閥眼裏卻是不共戴天之宿敵,因為科考取寒士而仕之,繞過了世家門閥薦舉這條必經之路,從此寒門士子不必再往門閥投卷,便可直接以錦繡文章而入仕,入仕之後的寒門士子自然也不可能成為哪家門閥世家的黨羽勢力,而是直接忠心於皇室天家的能臣幹吏,對門閥來說,科考便是天家削弱他們勢力的一柄利劍,所以他們痛恨科考,同時也千方百計阻攔寒門士子參加科考……”

“貞觀九年,我自問學有所成,便欲拜別父母,前往長安應試,然而齊州陳家不知從哪裏聽到消息,便派人出來阻攔,我剛出齊州城不到三十裏,便被陳家快馬追回,同時追回的,還有齊州城近二十名同樣準備去參加科考的士子,把我們半逼半請地帶回了齊州城後,陳家的家主召見了我們,言稱我等學子不必科考,陳家可為我們向朝廷舉薦,當然,言下之意我們後來才知道,既然是陳家舉薦,將來為官後自然便成為了陳家勢力黨羽,盡心以陳家的利益為己任……”

孫輔仁笑得愈發慘然:“……那時的我年輕不通世事,而且名利心甚重,一心想著當官,猶豫之後便答應了陳家薦舉,過了半年,我果然當了官,先是河東代州轄下一個小縣的縣令,後來因為我為官尚算勤懇,上任後一年內開荒種糧,大興水利,鼓勵婚育,任內兩年,縣中人口增加了四千多人,此事被監察禦史上疏奏彰,還被當年的吏部記入考評,然後,莫名其妙的,貞觀十二年,我便被任為晉陽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