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杜撰

雖然十二雨未必不能演繹金陵十二釵,但張壽卻覺得,久在風塵的她們演不好那種深宅大院中少男少女們的純真爛漫,相反,若是命運多舛的秦淮八艷,她們卻無疑是本色出演。

張康頓時眼神一閃,隨即便笑吟吟地說:“張博士這個某朝,想來是杜撰的故事?”

“是不是杜撰,我還真不知道,是陸三郎一日在某書坊裏看到的一本舊書,大概有些年頭了,僅此一本,被他買了回來。”見陸三郎配合默契地連連點頭,張壽就呵呵一笑道,“古今中外,杜撰的典故,杜撰的故事,難道還少麽?”

張康卻嘿然笑道:“如太祖皇帝《西遊記》那般神魔鬼怪的故事,尚且要加上一個大唐背景;如施耐庵將宋徽宗時的區區水匪小亂寫成水滸;如羅貫中將魏蜀吳三國的故事胡編亂造一番,也能寫成太祖皇帝都尚且津津樂道的三國演義;你這某朝,何不改為南宋末年?”

見張康分明認定這故事是他編的,張壽也不說破,不置可否地笑道:“伯爺此言,我之前倒也想過,只不過怕人說是胡編亂造。也罷,反正天下杜撰出來的故事多了,索性便把原來這故事裏的某朝,改成宋末,南京改成臨安吧。”

張壽笑眯眯地掃了一眼張琛等其他不明就裏的人,這才好整以暇地解釋道:“之前渭南伯在這兒宴請過我和陸三郎,還請了十二雨舞了一曲,我那會兒就在想,據說十二雨除卻善舞,不少人更擅長詩詞書畫,因此名動京城。若是她們能以原貌登台演戲,想來也會更轟動。”

此話一出,張琛和朱二不禁面面相覷,其他人亦然。

聽雨小築在京城所有風月之地中穩居頭把交椅,別看如今十二雨名氣極大,可其實已經歷經了幾代人,她們的花名之前都有前輩用過。她們輕易不陪客,而其他各家樓閣院台靠著拼數量拼質量拼下限,奮起直追,這幾年也不能說獨領風騷了。

如果有新名堂,那確實挺誘人的。

可張武這種來聽雨小築卻只是作為張琛跟班的,仍然忍不住委婉地開口勸道:“小先生,十二雨雖說各有才藝,但唱戲和詩詞書畫還有跳舞是不一樣的……再說,聽雨小築太貴,一般人來不起,要說本來就很有名氣的十二雨要比從前更有名,我覺得這恐怕不容易。”

“不是讓她們唱戲,而是就像我們現在坐在這兒說話似的,用說,而不是唱,當然,台功很重要,也不是說演就能演。不用戴上那些花哨繁復的頭套和戲服,卻要讓人看得出那個角色,其實反而更考校功底……”

張康見張壽正在對人解釋,無暇注意自己,便對一旁的萬元寶使了個眼色。見其知情識趣地悄然退下,顯然是去把那些姑娘們帶過來,他就坐在那兒,耐心且極有興致地聽張壽解釋所謂的話劇是個什麽形式,接著又開始對眾人談起桃花扇這個故事。

“有道是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南宋自從遷都之後,便只偏安一隅,到了末年,蒙古崛起,先聯宋滅金,接著卻又磨刀霍霍,意圖攻宋。當此之際,臨安城中有識之士自然憂心忡忡。”

張康沒想到張壽竟然立時便把之前那個某朝末年的故事改成了南宋末年,心中哪裏不知道,這位國子博士只怕最初就是那麽一個構想,只不過因為某些顧慮,比如怕有人說他借古諷今,方才改成了某朝末年。

“眾所周知,宋時科舉,每三年能中一千多個進士,遠遠勝過唐時那一年十幾個的進士科。可考中的人多了,朝廷卻不需要那麽多官員,結果就是大堆人成了冗官,所有人都需要一再苦苦等著有官缺空出來,而沒有名氣的新進士更是不知道要等多久。”

“這一年,蒙古兵馬已經南征北戰,占土無數,楊龍友在西湖邊上的樓外樓,設宴開解已經在臨安苦等候選兩年的友人侯方域,此時湖面絲竹管弦聲不斷,侯方域便義憤填膺地罵了一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可就在這時候,一位上樓的勾欄行首卻不屑地諷刺了一句,不知亡國恨的,何止是商女?”

此時此刻,門外萬元寶已經是引來了十二雨。知道裏頭來的是那位趙國公府的準女婿,朱大小姐的如意郎君,哪怕她們上一回已經見識了張壽那清俊閑雅的容貌,可一想到張壽對她們視若無睹,上回險些因暗諷而闖禍的晴雨就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然而,驟然聽到張壽此時這最後一句話,晴雨卻怔住了,其余人亦然。身在風月之地,早已習慣了強顏歡笑,所有眼淚和委屈都往肚子裏咽,可最讓人覺得誅心的,還是那句商女不知亡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