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篇 骷髏案 第六章 軟媚、鬥殺

伐兵者,合刃於立屍之場,不得已而用之也。

——《武經總要》

曾小羊又去找尋竇老曲。

他心裏不住盤算著,楊九欠被人毒殺,越發證明了他從那鐵箱裏得了錢,而且錢數一定不少,說不準是一箱子稀奇珍寶。否則,怎麽會招來殺身之禍?另外,那天鐵箱子從河裏撈出來後,楊九欠支開了其他人,偷偷拿走了裏面的東西。竇老曲說箱子裏的東西至少有百來斤,楊九欠若是獨自一人,往外搬,自然會被人瞧見。我娘當時就在那裏,都沒瞧見。

他恐怕不是一個人,當時應該另有一個幫手。毒殺他的,恐怕也正是這個幫手。這個幫手應該是當時在場幾個人中的一個,那會是誰?能確證的只有一條,那幫手一定不會是竇老曲。

曾小羊打算再花些小錢,把竇老曲灌醉,從他嘴裏再掏些話出來。他跑到汴河邊,尋了一轉兒,都沒見人,便拐到白家酒肆去尋。自從雷老漢在這裏化灰後,白家酒肆生意便冷清了許多,尤其是那些常客,全都不敢再來了。曾小羊到了門前一看,裏頭只有兩個異鄉客人在吃酒。他心裏一陣喪氣,正要轉身,卻見店主白老味走了出來。

“白老伯,您瞧見竇老曲沒?他今天沒來您店裏?”

“竇老曲?這會兒怕是正腌在陰曹酒池裏挨酒刑呢。”

“啥?”

“你不知道?竇老曲那天吃醉了酒,回家後,半夜裏用刀子捅死了自己兒子和老婆,而後自殺了。”

“真的?”

“這個敢瞎說?”

曾小羊頓時驚住,半晌,他猛然想起自己那天灌醉竇老曲後,竇老曲恨恨地說“愛喝多少就喝多少,惹惱了我,半夜裏一刀不戳死你,我就不是你爺!”當時他全沒在意,還鼓動說,人生在世不就求個痛快?哪裏會知道,竇老曲說那話時竟是認真的。

是我害了他一家人?曾小羊嚇得手腳不禁抖起來。

“小羊哥,你這是咋了?”白老味納悶盯著他。

“沒啥,沒啥。”

曾小羊趕忙轉身離開,一路走,一路抖個不停。

石守威躺在崔家客店那間窄臭的客房裏,蒙著被子,只想睡到死。

他身長八尺多,在那張小床上根本伸不展,只能縮成一團,像只受了傷的龐大刺猬。這時若有誰敢招惹他,他一腳就能把那人踢飛到墻上,半年都好不過來。可是,就算武藝蓋世,就算能踢死世上所有人,也換不來鄧紫玉的一笑。

一想到鄧紫玉,他立即像是縮回到了幾歲大,犯了錯受責罰,大半夜被攆到門外,任他哭。只是,身軀早已長大,哭也早已不是想哭就能哭得出來,腸肚擰到一處,又碎成了千百段,偏就是哭不出來。

他想沖到劍舞坊,將鄧紫玉撕成幾半,可只要一想到鄧紫玉那張臉、那雙眼,就算恨到牙根,就算只是想一想,他也下不了手。他從來不愛那些騷詩酸詞,可這時卻不由自主想起鄧紫玉曾唱過的那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他不知道自己悔不悔,他只知道自己何止是憔悴,簡直如同一萬鍋滾油澆在心裏,灼得他生不成、死不能。

他不住地翻來滾去,那張小破床被他碾壓得幾乎要塌倒,心裏的脹悶絞痛卻絲毫不歇。正在惱苦欲死、焦煩欲爆,外頭忽然傳來敲門聲,很輕。他沒有理會,片刻後,敲門聲又響了起來,加重了一些。他暴喝一聲:“滾!”

外頭又靜了片刻,隨即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客官,奴家瞧您從晌午回來,一直睡到這時候,怕是餓了,就讓他們煮了碗面,親自給你端來了。”聲音軟媚,石守威愣了半晌,才想起是店主娘子的聲音。

他不好再罵,只悶聲答了句:“我不想吃!”

“這怎麽成呢?莫說您那麽健壯的身子,便是奴家這樣的小婦人,餓一頓也過不得呢。您若是餓壞了身子,出了什麽不妥,咱們可擔不起這責呢。客官您就開開門,奴家放到桌上就走。吃不吃隨您。”

石守威沒法再推拒,便氣哼哼起來,鞋也不穿,赤著腳過去撥開門閂,隨即返身回到床上躺倒,扯過被子蒙住了頭。耳裏卻聽見推門聲、輕微腳步聲、碗擱到桌子上的聲音。之後便靜了下來,他不由得將頭伸出被子,卻見黑暗中一個身影立在床邊,唬了他一跳。

可就在這時,一只綿軟溫熱的手竟輕摸到自己額頭,隨即,那軟媚的聲音低語:“呦,額頭似乎有些燙呢,這麽一個魁梧壯健的好漢子,孤棲棲窩在這裏受苦悶,奴家心裏都疼惜呢。”

石守威驚在那裏,一動不敢動。

桑五娘端著碗,一小匙一小匙,喂遊大奇吃了一大碗魚粥,又逼著他喝了一碗雞湯,這才扶他坐在船篷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