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雷蒙德順利找到了死亡畫師那棟公寓樓,但大樓前門朝向一條偏僻的小巷,他多花了三分半鐘才找到。一見到大樓的外觀,雷蒙德立刻認了出來。剛加入競賽俱樂部那陣子,他收到他們一組優惠券,可以在幾家零售店打折購物,還可以在幾棟指定的大樓低價租房。這棟樓就是其中之一。

這棟十二層的大樓破舊而肮臟,跟照片上完全不一樣。就算有人想找個地方扔只貓,也沒人會選在這兒。垃圾桶在樓前一字排開,一直延伸到街上,就像新德裏的貧民窟搬到了克裏夫蘭市中心。這地方比雷蒙德那棟樓還差勁,很有些耐人尋味。不過,這裏確有一項可取之處:大樓一側有條混凝土坡道,可以方便殘疾人進出。在這些方面,雷蒙德那棟樓的建築師本該多花些心思。

雷蒙德把綠色帆布包在大腿上放好,閉緊嘴巴,駕著輪椅從垃圾桶旁經過,駛上坡道,來到前門外。大樓裏面也好不到哪兒去,有種十八世紀收容所的氣氛。

更糟的是,門口總有人邁著方步進進出出,他難免被人注意到。

雷蒙德有些猶豫。在他的生存法則中,第一條就是“不冒不必要的險”。這兒的氛圍讓他毛骨悚然,直覺告訴他走為上策。但是,一想到可以智勝死亡畫師並偷走他的寶貝,那種興奮感讓他無法抗拒,於是他迎難而上。

雷蒙德看到大廳最深處有兩部電梯,便駕著輪椅穿過大廳。一部電梯已經趴窩,比廁所還難聞。另一部此刻正在六樓。他俯身按下按鈕,等著電梯下來。

十二層的大樓,只有一部電梯能用,難怪死亡畫師心焦氣躁。住在這種地方,精神正常的人維持不了兩分鐘平靜。也許雷蒙德應該待在附近,等到死亡畫師回家,使個有創意的招數,讓他從這個悲慘境地解脫出來。說不定還幫了他的忙。

幾分鐘後,電梯叮的一聲,吱吱嘎嘎地停下來,咣當一聲開了門。雷蒙德駛入電梯,按下十一樓的按鈕。電梯正在關門時,不知從哪兒冒出個人,抓住電梯門,走了進來。雷蒙德屏住呼吸,而這家夥卻研究了好一陣子按鈕。

“好極了。”他心想,“陪著個不識數的家夥困在電梯裏。”

“不好意思,”這家夥說,“我把眼鏡落家了。”

“沒事兒。你慢慢來,真的。”雷蒙德答道。

“太謝謝了。”這家夥說。

雷蒙德把嘴唇抿成一道縫,目光在這家夥背後遊移,從頭一直看到腳:一米七五,六十八公斤,鞋子後面有磨損,說明他混得不怎麽樣;袖子後面有舊補丁,褲子很不合身,補丁磨得鋥亮,說明他是坐辦公室的,職位不高,大概在呼叫中心上班。

電梯晃晃悠悠地停下來,叮的一聲,在二樓開了門。這家夥走了出去。眼看就要關上門的時候,一個穿長裙和羽絨衫的女孩大喊一聲:“別關門。”雷蒙德猛戳開門按鈕,但女孩自己從門縫擠了進來。

他瞥了一眼手表。為了等電梯他已經多花了兩分鐘,現在又遇到這種事兒。雷蒙德笑著指了指按鈕。“我按過了。”

“知道,謝謝。這兩部破電梯從來沒有正常過。”她說著,按下地下室的按鈕。

“抱歉,這部電梯是往上走的。”他不動聲色地說。

“是啊,可是只有這部電梯。另一部我又用不了,你說呢?”

雷蒙德把視線投向她的喉嚨,手指上有些發麻。

電梯晃晃蕩蕩地再度停下來。另外兩人進了電梯,轉臉朝著門。而他還在直勾勾地盯著她。已經七個月沒聞到血腥味了。雷蒙德望著細膩如脂的玉頸,想象著鮮血噴向空中的情景。腎上腺素在血管中奔湧,他面紅耳赤。

兩人中的一位轉身看了他一眼。雷蒙德友善地一笑,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的膝蓋,等待電梯到達死亡畫師那層樓,也等待自己的脈搏慢下來。

時間又過了七分鐘,電梯每到一層都停下來。等電梯在十一層打開門,雷蒙德都快喘不上來氣了。這下終於不用偷偷摸摸了,也不用謹小慎微了。話又說回來,就這麽一部電梯,這一切也在所難免。

他出了電梯,進入長長的走廊。走廊裏十分昏暗。天花板上只有一盞平板照明燈,閃爍不定。這裏看上去比樓下還差勁。他一邊沿著走廊前行,一邊察看門牌號,最後來到1148號公寓前。這兒就是他篩選出來的地方,死亡畫師的老巢。他停下來,看了看走廊兩側,然後敲了敲門。沒有動靜。

非常好。

兩名幹瘦的大男孩從走廊經過,身穿皮夾克,留著一綹一綹的發辮。即便雷蒙德背朝著他們,也能感覺到兩人的目光在戳他的脊梁。他沒有理會,接著敲門。這一次他敲得急了一些,必須確保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