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景德帝的這道旨意, 在朝廷之中並沒有引起什麽波瀾。

正如他所預料的那般,首先這屬於同級之間的調任,調任前是正四品, 調任後還是正四品,更何況還是南陽府那個現如今不受待見的地方,盡管有眼界的人看得分明, 誰被派過去,應當就是得了他的重用, 只是還是有相當一部分的人,會按照自己的理解,覺得這是沈伯文失了聖心。

如若不然, 為什麽不讓他繼續在興化府待著?

興化那邊的災情處理得那麽好,幾乎在此次受了災的範圍裏,可以說得上是一枝獨秀,說得夠直白點,沈伯文手裏有這份成績,只要他安安穩穩地在興化待夠三年期滿, 到時候回京述職, 板上釘釘地能升遷。

可在這個時候, 將他從興化府調任到南陽府,不是失了聖心又是什麽?

聽到這個消息的人不在少數, 翰林院中也有不少與沈伯文關系不錯的,有人覺得他是受到了重用,也有人為他擔憂, 自然也少不了幸災樂禍之人——譬如張修撰。

他此時就正在跟幾個平日裏關系好的在趙家食肆中一塊兒用飯。

雖然聽說新開的沈家食肆裏面的飯菜味道也不錯, 不過就沖著老板姓沈, 張修撰就不會過去。

現在店裏除了他們這一桌, 並沒有其他客人,因而張修撰說起話來也半分不加掩飾。

給自己倒了杯酒,美滋滋地啜了一口,便眯著眼睛道:“沈延益啊,這運道可當真不好。”

說的就是沈伯文被調派到南陽府這件事兒。

另外一個身形有些粗胖的同僚聞言也附和起來:“誰說不是呢?要是沒這一遭,他在興化府待到任滿回京,是不是又能升了?”

言語中似乎還有點兒可惜的意思。

不過這可惜之中到底有幾分真心實意,在座之人都聽得出來,不由得笑了起來。

“可惜了,南陽府那邊可不是什麽好地方。”一個熟知內情的人吃了口菜,冷笑了一聲,便賣起關子來。

張修撰不由得好奇地問道:“松源,這是怎麽說?”

原來賣關子的這人便是先考上了庶吉士,又在散學考中留在了翰林院中,正式成為翰林的趙松源。

他與沈伯文原本就不對付,再與張修撰相識之後,可不就投緣起來了。

只見趙松源聽罷便殷勤地替張修撰倒了杯酒,然後才道:“張兄,我家前兩天才從人牙子那兒買了兩個下人,聽人牙子說都是從南陽附近買的,便宜得很。”

他剛入翰林院時間不長,跟沈伯文不一樣,還需要捧著張修撰。

不等他往下問,就繼續道:“聽他說南陽那邊現在十室九空,治下壓根兒就沒多少百姓了,能走得動道的,不是出去逃難了,就是往山裏鉆,被官兵嚇怕了,留在本地的大多都是些老幼婦孺們。原本還有幾家大族的,也被叛軍一股腦兒地屠了,慘喲……”

說到這兒,張修撰還不太懂,菜也顧不上吃了,不由得急切地發問:“人少了,沈伯文不就正好管了嗎?怎麽叫可惜?”

這個草包!

趙松源聞言就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頗為無語,

但面上卻做出一副誠懇的模樣,細致地替他解惑:“張兄,你想啊,地方官若是想得政績,要靠什麽?”

不等他答,趙松源便自顧自地道:“要看能為朝廷為陛下做多少事,能收上來多少稅,治下百姓是不是人人都能吃飽過好。”

至於能出幾個進士之類的,壓根兒就沒有提的必要,拿腳想也知道那邊兒沒什麽想頭。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張修撰總算是懂了,他長長地“哦”了一聲,才樂不可支地道:“沒多少人種地,也就收不到多少糧食,女人和孩子才能有多少力氣呢?怕是種的地還不夠自己吃的吧。”

趙松源笑著附和了幾句。

心中卻在哂笑,種的人少倒是其次,可南陽府附近沒有被叛軍攻陷的豪族們,可不會放過現在那些大片沒有主的田地,等沈伯文接到旨意赴任之後,不知道還能給那些老弱病殘們剩幾塊兒地。

但這跟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呢?

趙松源面上不露分毫,笑著用公筷替幾位前輩們夾菜,倒酒,哄著他們多說些話。

……

有張修撰這樣的,自然也有為沈伯文悉心考慮的。

邵哲在從翰林院出來之後,便同自己的小廝吩咐道:“我要去一趟老師家中,你回去告訴夫人一聲,不必留我的飯了,讓她們先用。”

小廝聽話地應了一聲,就家去了。

邵哲的夫人白氏先前生了個兒子,懷孕的時間與沈蘇差不多,因為她們二人都向周如玉要了霽哥兒的小衣裳,白氏便堅持是霽哥兒的功勞,對霽哥兒疼愛得不行,他們一家去了興化府之後,還送過好幾次吃的用的。

到了老師家中,韓輯對自家弟子倒是態度很好,半點兒看不出來前兩天跟侄子相處時那不著調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