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輕薄兒,面如玉

——應天府——

軲轆軲轆——車底木輪碾壓著地磚, 而車頂鈴鐺聲響不斷,車夫駕車前往燕春閣,車內坐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

自不入朝後, 燕王世子時常一身讀書人裝扮,清風略過秦淮河畔吹向京城各個街道, 又穿過卷簾吹進車內, 拂起雙鬢間從襆頭內露出的幾絲淩亂的碎發。

趙希言一手支撐著倚靠在車窗邊,側頭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 一眼望盡人生百態, 達官貴人流連於酒館茶樓,貪圖享樂, 為官清流者身影匆忙,滿臉焦急奔赴匆匆,而百姓,則臨街開鋪, 又或推車叫賣, 為生計奔波, 如秦淮河畔上的船夫,嘴中唱著歌謠, 手裏的木漿一刻也不曾停, 京城不見窮苦者, 不過為造繁華之虛像,想自己從北平府一路南下,途徑多地, 所見窮苦,數不勝數。

楊書瑤就坐在趙希言的對面,見她如此模樣, 又經風動,鈴聲縈繞耳旁,便不自禁的吟道:“輕薄兒,面如玉,紫陌春風纏馬足,少見世子不著公服,如此書生打扮,倒更顯風流。”

“國家達於書生,也毀於書生,誤國者,多為也。”趙希言忽然道。

“世子的言語裏,總是充斥著家國,其實世子心裏,才是真正的心系國家與百姓的吧。”楊書瑤道。

趙希言沒有回話,而是靜靜的望著窗外,眼裏閃過一道又一道不一樣的景色,忽然一群顯眼的官兵印入眼簾。

妝花絹制成的貼裏上繡著四爪飛魚紋,腰間還佩有一把繡春刀,數十個這樣的穿著打扮的錦衣衛跟隨在身著大紅織金飛魚通袖的錦衣衛指揮使胡文傑馬後奔跑,瞧著方向似乎是要出城。

趙希言見之旋即嘆出頭,“這隊人馬怎動靜如此大...”

“錦衣衛直隸皇帝,凡天下人包括宗室與外戚皆可抓捕,審訊不必公開而直報皇帝,能驚動其指揮使親自出馬,想來京中又要有一位大人物遭殃了吧。”楊書瑤於一旁道。

趙希言遂回頭與之對視,楊書瑤神色依舊從容淡定,“世子不用這般看著妾,妾久居京城,這種場面也不是頭一回見,見的多了,便也不足為奇。”

“京中時常大興牢獄麽?”趙希言問道。

“陛下登基之初我不知道,但聽楊媽媽說,那幾年間隨處可見有大臣被抄家滅族,女子的哭聲與男子的喊罵充斥著整個街道,但抓人的不是錦衣衛,而是國丈手下的親兵,此後京城經歷了多遭變故,先是皇權旁落,後是掌權的外戚張氏自魏國公病亡後逐漸衰微直至禍及九族,不復存在,中間十余年間京城倒是渡過了一段平和的時期,但自我記事起後,陛下年歲漸長,也越漸昏聵,”楊書瑤回道,旋即也探出窗外盯著那一隊人馬,“但也許只是因隱忍了數十載的心有不甘吧,先是為權臣所控,後又為文武百官左右,連立後都不能隨心,才有至年老時的昏聵與剛愎自用。”

“所以我才覺得做皇帝倒不如做一個閑散的親王來的舒坦,既要為國又要思民,還要權衡朝中的爭鬥,天子家事即國事,連言行都有史官在旁記錄,實在可怕。”趙希言汗顏道。

“世子是怕,若真有這樣的一天,也會像今上這般連立後都要被群臣橫加幹涉吧。”楊書瑤問道,“所以世子不喜歡墨守成規的書生,儒家復孔,尤為重禮,而書生無不學儒,世子心裏的,於儒生而言,是大逆。”

趙希言聽後陷入沉默,楊書瑤便又道:“可現下,由得世子去選進退麽?還是說世子之後要效仿南朝的宋前廢帝?”

趙希言聽後一怔,幹瞪著雙眼揮了揮袖子,“那是荒淫無道,暴君本質。”

“大臣們可不會管這麽多,世子只要做了其一,在他們眼裏便是滿身汙濁,唯有做他們眼中的聖君,才不會招惹閑言碎語。”楊書瑤道。

“那我偏要為之,”趙希言道,旋即又改了笑臉,眯眼笑道:“僅得位不正這一點,足已成為史書的詬病,然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我不怕史書如何寫,而只怕如今上一樣,坐擁天下,最後成了孤家寡人。”

“世子就這麽肯定,進,一定會贏?”楊書瑤問道。

“從北平府南下時我心中便有了一半的數,今日又瞧見那匆匆奔走的錦衣衛,多興詔獄,疑心生暗鬼,父王曾斥責過太.祖高皇帝所設立的錦衣衛,表明了君王對臣子的不信任,所以才會有錦衣衛,最後只會弄得人心惶惶,失盡人心。”趙希言眯眼道,旋即笑容漸失,“但前提是,我要活著離開應天府,所以我聽從了姑娘的話,沒有去蹚王家的渾水,錦衣衛今日所拿之人...應是越國公吧,風口浪尖上,也只有此了。”

“世子其實什麽都明白吧,奴只是順水推舟。”楊書瑤道。

“順水推舟?”趙希言問道,“難道不是姐姐心中所想麽,倒是我誤以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