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皇帝的心思

成德十三年秋, 因王振道冤,刑部尚書孫萬誠覺案件可疑,屢屢上奏, 此案遂久審不下。

——刑部大牢——

未至飯點, 巡邏的人又剛剛過去,平日裏密不透風的刑部大牢口突然再次傳來腳步聲, 顯然這步子比之前巡邏的獄卒還要急切。

“大人這邊請,因怕人劫獄,王振與其族人便分開關押。”很快, 一獄吏便將內侍帶至幽暗陰森的密牢中。

又逢夜裏刮著秋風, 墻壁上的幾盞燈吹滅了都無人去點, 獄吏提著一只寫有刑部大牢的燈籠。

噠噠噠!——

還未抵達王振關押處, 便撞上了先前巡邏回來的獄吏, 見是相識, 便喚了句,“王七。”

被喚名字的獄吏顯然是被嚇到,遂摸了摸胸口, 又瞧見同僚身後還帶著一個似宮裏出來的貴人。

獄吏僅是呼喚但沒有停下腳步, 而是繼續帶著內侍走向牢房深處。

“大人, 到了。”獄吏將內侍帶至牢柱前。

刑部上牢房專關押官員與勛爵,期間過道要比兩側牢房高上許多,牢門十分矮小,地面皆是壓實的黃土,牢中只有一張黃土堆砌的床與一些稻草桔梗。

昔日戰功累累的老將就被關押在此處,且這牢房附近就只關押了他一人,衣冠早在入獄前就被脫下,連那束發的網巾也在掙紮中破損, 如今的王振,只是一個蓬頭垢面的老翁。

“王公。”

一道陰柔的聲音,將王振喚醒,他睜開寄有希望的雙眼,轉過身瞧清來人後,這希望便瞬間破滅。

他便再次轉過身靠在過道的牢壁上背對著,“是陛下差公公來了結老夫的麽?”

內侍帶來了一壺酒,拿出杯子斟滿放在了王振腦勺後過道的黃土上,“若是王公就這樣死在獄中,那麽王公的家眷,該怎麽辦呢?”

王振再次睜開雙眼,回頭盯著內侍,“什麽意思?”

“前不久,有個少年長跪於武英殿前,向陛下求情,開恩王氏,只因王氏女曾有救命之恩,而不惜觸怒天顏,上問之何為,少年跪曰,不過是以一命還一命。”內侍道。

“老夫聽不懂。”王振道。

“王公啊,事情已成定局,又有宗親為之求情,王公為何不顧家人,而要為那不值錢的清譽苦苦掙紮呢?”內侍問道。

“哼!”王振衣衫襤褸的癱坐在黃土上,“老夫族中十余人為太.祖戰死沙場,滿門忠烈,老夫侍先帝,輔佐今上繼位,四處征戰,至今腿上的舊疾仍未痊愈,而他卻為削藩,將我這個老臣舍棄,實為昏君之舉。”

內侍沒有出聲斥責,“王公熟讀經史,應該知道古來功高震主者,最為君主忌憚,要怪,就怪王公你太過於貪圖,陛下登基掌權,天下大定,便有權重的武將因傷辭官歸隱,上予以厚待,然前幾年,王公已至致仕之齡,是否有人曾提醒過王公呢?王公又是否聽進去了規勸。”

王振聽之,瞠目楞在了原地,內侍旋即又嘆道:“陛下已經給過王公機會,是王公不肯放下手中權力,不肯舍棄族中富貴,還要替子孫謀求。”

“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陛下如此待忠臣,遲早有一日會民心盡失!”王振怒罵道。

內侍卻搖頭,“陛下為何起疑心,我想王公是最清楚的,人主身體抱恙,而少主又年幼,又怎鎮得住你們這些功勛卓著的老臣呢,昔日太.祖高皇帝一日殺百名功臣,一案牽連數萬人,不正是因為太宗年少嗎,陛下並不在乎自己的晚節,只要繼任之君能穩坐龍椅。”

“好算計好權謀啊陛下,”王振顫抖道,“果然趙家人,都是如此的心狠,果然皇帝,是天底下最自私之人,但江山豈有永固,也傳不了萬世。”

“陛下從未想過萬世這般長久,身為人主,總該要為繼任者做些什麽的。”內侍回道,旋即指了指烏靴旁的酒道:“這是陛下賜的禦酒。”

王振上前,顫顫巍巍的端起酒杯,內侍則道:“陛下說,十分感激王公作為兄長陪在陛下於潛邸解悶與出謀劃策的那些年,陛下從未忘記王公的恩情與功勞。”

“喝了這杯禦酒,認下罪行,陛下便會網開一面,免你族人死罪,否則王公家中數十口人就要皆因王公的固執而遭受牽連了。”

王振抖著拿酒杯的雙手,旋即靠向牢柱,一把抓住內侍的靴子,瞪著血紅的眼睛做最後的掙紮道:“燕藩還未除,我不甘心呐,陛下便是讓我做個馬前卒,戰死沙場...”

被一雙滿是油漬與泥濘的手抓著,內侍挑起嫌棄與厭惡眉頭,用力拽出,卻發現掙脫不開,恐慌之下便將靴子脫了去,一手撐在對面的牢房的柱子上,不忍弄臟雲襪,遂單腳扶著,“不瞞王公說,陛下從未想過要與燕王開戰,燕有諸胡牽制,大明有燕藩戍邊,又何必勞朝廷再廢苦心與兵力去部署邊防,只要北方的諸胡存在一日,燕王就不敢輕易南下,塞北的異族人存在了幾千年了,如野草一樣燒之不盡,又豈是大明一朝能滅盡的,陛下這一朝,只要燕王不圖謀行不軌之事,陛下便不會主動去打破這僵局,今日剪其羽翼不過是為確保朝廷之後與其開戰的勝算,也要怪晉王在山西太得民心,以至山西百姓只知有晉王而不知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