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天府星將隕

趙希言瞧見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母親,瞬間大怒,一把揪起太醫的衣領斥問道:“日日用你的藥,我娘怎麽會變成這樣?”

太醫嚇得臉色慘白,連忙求饒道:“皇後殿下的病已是深入骨髓,回天乏術,下官無能,家中幼子尚小,請燕王殿下恕罪,饒下官一命。”

從昏迷中漸漸醒來的張皇後拖著一口氣吃力的動了動手指,晉陽公主察覺後連忙拉了拉趙希言。

趙希言遂放下太醫連忙跪到母親身旁,緊緊握起母親的手,“娘,娘,孩兒在這兒。”

張皇後的臉上已不見了常人的血色,回鄉路上的人,如即將逝去生命的曇花,還未見到黎明的朝陽便將枯萎。

趙希言緊握著母親,一邊呼喊一邊流淚,“我們已到京師的南直隸了,馬上就能看見紫禁城了。”

臨行前,她還在幻想著這個跟隨父親躲在北平府,幾十年不敢歸鄉受盡屈辱的婦人,終於迎來了一個嶄新的時代,不必殫精竭慮,而是站在泰山之巔,俯瞰天下,受萬人尊崇。

“娘的身子,娘自己知道,與太醫沒有關系,他已是為娘,數個晝夜未曾歇息了。”張皇後仁慈的說道,“不要因為我而牽連無辜的人。”

有張皇後的勸說,趙希言這才作罷,朝一旁顫顫巍巍的太醫吼道:“聽見沒有,還不快滾!”

太醫對張皇後感恩涕零,連連磕頭道:“謝皇後殿下大恩。”

太醫離去後,晉陽公主也跟著出去了,只為給母子留出單獨相處的空間,擡頭看著天上的浩瀚星河,紫微星閃爍著璀璨的光芒,讓眾星黯然失色,而與其相對的天府星,今日的光芒卻無比的微弱。

晉陽公主緊攥著雙手,“信應該已經交到皇帝手中了吧。”

——

應天府前往的近道上,一隊人馬飛速奔跑著,穿過遍布枯藤與荊棘的樹叢,領頭的馬,背上坐著一個身穿杏色盤領窄袖袍,未來得及更換的禦馬,用的還是金飾的馬鞍。

鞭聲不斷響起,吃了痛的馬兒只能加速向前,常年征戰的燕王,對於京師這一帶的地形尤為熟悉,通曉各地相連的近道。

正值冬日,寒風像刀一樣刮在人的臉上,他們被一陣陣的刺痛侵襲,卻依然不敢慢下步伐。

跟隨在皇帝身後的中軍左都督周士弘看主子如此瘋狂,又是北上的路上,便猜想到了應是中宮出了什麽事。

從黎明剛破曉的清晨,一直到日落,一行人整整趕了一天的路,如此縱馬,體力消耗得極快,周士弘擔憂已年過半百的皇帝,於是在一旁勸道:“陛下,天已經黑了,如今天下剛定,前方道路不明,恐有危險,人馬奔馳了一整日,也已經困乏,陛下停下來歇息一會兒吧,由臣代您去。”

“不!”皇帝拒絕了周士弘之請,“她若是見你而未見我,必會傷心,我豈能讓她傷心,豈能讓她抱憾。”

周士弘突然愣住,“難道?”於是他明白了皇帝為何如此急切,放下了宮中一些事物不顧一切的奔往北方。

夜幕降臨,山間的小道變得詭異陰森,斑駁的星光透過交錯在一起的樹木照在露面上,但即使有星光,依舊不能撐起黑暗的夜晚。

“這裏實在太過黑暗,如有野獸出沒,臣擔心陛下……”周士弘依舊說著自己的擔憂,“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如今天下萬民都要倚靠陛下。”

“士弘,你跟隨朕這麽多年,什麽風雨沒有經歷過……”皇帝道,“區區夜行就讓你害怕了?”

“今時不同往日。”周士弘回答道。

“你我雖看不見到,然這馬有夜眼,豈能不識途。”皇帝道,隨後擡起一只手示意周士弘不用再勸,隨後又問了周士弘一句,“朕得天下的意義是什麽呢?”

作為臣子,周士弘不敢答,“臣愚鈍。”

“我有私心。”皇帝嘆下一口氣,隨後揚鞭加速,“駕!”

——睢寧縣——

皇後輅內,吊燈懸掛在蓋頂的橫梁上,映襯著底下一對緊握傷神的母子,燈籠內的白燭只剩些許,即將燃盡。

黯淡的燈火與憔悴的容顏,還有輕微的抽泣聲,張皇後半躺在車屋的榻上,背靠著幾只黃色的長絨枕,身上穿著一件皇後禮服內的中單,梳著齊整的發髻,耳垂下依舊懸掛著自她從燕王府出來時的那對耳墜,與華服相比,耳墜顯得過於樸素。

“娘。”

“莫哭。”張皇後慈祥的擡起手摸著趙希言的頭,一邊囑咐著孩子,自己卻忍不住了淚眼,“我兒長大了,比從前更加好看了。”

“孩兒還沒帶您回去呢。”趙希言道,“孩兒將張府從富商手中買回來了,就等母親回京,孩兒領著母親去看。”

離鄉數十載,焉能不思鄉,趙希言清楚的明白,但天不遂人願,這一小小的心願,埋藏了數十年,近在咫尺,恐怕都已不能夠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