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六章 春寒

一轉眼,年節已過。

這一年是大宋鹹定二年,辛酉,雞年。

正月初五。

利州。

清晨,皮豐一覺醒來,只見已一歲半的兒子不知何時被他婆娘余氏放到榻上,正在往自己頭上爬。

他哈哈大笑一聲,抱起兒子就將那嫩嫩的小腿往絡腮胡子上刮,逗得兒子咯咯直笑。

“哈哈,我虎兒,小虎兒。”

余氏正坐在一邊納鞋底。

因皮豐如今任利州寧武軍部將,每日領士卒往山道上操練,最是費鞋底。

“我漢子,明日要歸營了,今日初五,再去給安撫使拜個年?”

皮豐已坐起身來,道:“我婆娘這話說的,好像我營房有多遠似的,安撫使日日能見到,哪在這年節跑去給他添亂。”

“也是。”余氏點點頭,又低頭納鞋底。

夫妻二人都不是話多的,皮豐起身自拿了塊案上的糕點吃,覺得這大過年的家裏不熱鬧,打算開口說些什麽。

“今這日子好過啊,隨手就有吃的,當年我在雲頂城,山頭上啥也沒有,那日子過了五年,五年,哪曾想過能有今日,那年蕭將軍被姚畜生害死了,李大帥來……”

這些話,余氏都不知聽過幾百遍了。

皮豐也只會說這些,從李大帥入雲頂城到收復利州,他能說上整整一天。

“當年哪想過還能娶上婆娘,但打成都前,李大帥說了打下山,讓我們都娶上婆娘。可惜弈將軍沒熬住,他那甲太重了,跑不動……”

余氏道:“也虧得我漢子能打仗,打回了利州,就是選婆娘時挑了我這醜兮兮的驅口。”

“說啥呢,我那不是看你……腚大嘛,娘說的,娶婆娘得娶腚大的,你看我虎兒多壯。”

皮豐說著,這才想到一樁事,又道:“今日營裏唱大戲,帶你娘倆去看看吧?”

“不去,回頭我漢子又得送我們回來,多折騰。”

“不折騰,大過年的,熱鬧熱鬧,這家裏多冷清。”

“我漢子要熱鬧,要不,我們再生一個?”

年都過了五天了,皮豐不願再折騰這些,道:“虎兒精神著,還是去營裏看大戲,要不我去把院裏柴劈了。”

他放下兒子,披了衣服大步走到院中,掄起斧子掂了掂,莫名地竟有些失落。

這日子當然是好,以往做夢都想。

但就是忽然覺得,當年打成都、打劍門關、打利州時更有勁。

如今軍營裏都他娘是些新兵蛋子,練了一批,拉走,再拉一批……哪像攻劍門關的時候,幾十個兄弟跟著楊奔從那萬丈深淵跳過去。

“嗒。”

一根柴禾被劈裂在地,皮豐轉頭一看,見新柴不多,起意想去山上再劈點,才想起來家裏今年用了蜂窩煤。

力氣終是沒處發散,悶得很。

“咚、咚、咚……”

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部將!部將……”

“怎地?蒙韃子打來了?”

“瞧部將說的,哪能打到利州來……”

皮豐聽親兵附耳一說,眼一瞪,頭已猛擡起來,舉步便外往跑。

“去給我找匹馬來。”

……

馬蹄聲急促,領著十余守軍出城直奔了五裏地,皮豐一扯韁繩,翹首以望,果見前方煙塵滾滾,一隊騎士沿嘉陵江襲卷而來。

“真是大帥來了?安撫使沒說啊。”

皮豐遠遠已望到了那隊伍有二十人,一人三騎,個個都是精銳。

最前方一人他還認得。

“陸?陸小酉!”皮豐不由大喊。

他與陸小酉並不算熟,對方是瀘州軍出身,只在打成都之後合練時見過幾次。

但今日再見,皮豐卻覺心潮澎湃。

他努力尋找著李瑕的身影,終於,只看到李瑕正擁著一個瘦小的男子共乘一騎?不由十分疑惑。

直到那隊伍近前了,皮豐才認出那該是個男裝打扮的女子,不由又想帥府夫人真是巾幗英雄。

……

“籲。”

“寧武軍部將皮豐!見過大帥!”皮豐一抱拳,吼得很是大聲,想了想還補了一句,“見過帥夫人!”

“不必多禮。”李瑕翻身下馬,上下打量了兩眼,道:“你如今騎術不錯。”

“小人……末將記得大帥說要練騎兵,復失地!”

李瑕聽著這洪鐘般的聲音,笑了笑,道:“精氣神沒丟,很好。我未告訴孔仙我來了,你怎麽還出城迎我。”

“若大帥到利州城門前了末將還不知道,末將這部將不當了。”

“邊走邊談,說說利州情形如何。”

李瑕沒有再與張文靜共乘,翻身上了另一匹馬。

皮豐連忙策馬跟上,落後著李瑕半個身位,一邊說著利州近來之事。

偶爾李瑕故意提速或放緩馬速,皮豐也能保持著這半匹馬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