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八章 急切

五月初,成都,府河河畔。

劉黑馬由李昭成攙扶著,在床榻上坐起。

他臉色慘白中透著烏青,雙眼中仿佛有種死氣。

死氣這種東西,說來不是實物,但其實也能通過那一層僵硬、發灰的顏色被看到。

吃力地擡了擡手,讓張弘道在對面坐下,劉黑馬緩緩道:“上次說到哪了……成都府路的色目人,當年蒙軍占據成都。”

“說過了。”張弘道應道:“侄兒會安置好治下人口。”

“好,好,水利農田也與你說過了吧?成都府有太多傷殘者,無力農耕,卻可從業手工,去歲末郡王路過時,與老夫商議了治理之法,一為茶馬貿易,二則,成都該出不輸江南的名品,川扇、蜀錦、蜀箋、蜀版雕刻,還有新起的棉紡、釀酒……莫看它們都是小物,其實是興盛之法。”

“劉公不必操心這些,養病要緊。”張弘道遂應道:“小侄既來成都任事,必當做好。”

“我們北人,治理地方,莫輸給了張玨,得比前兩年好。”

劉黑馬向張弘道說完,轉頭又看向李昭成,道:“前幾天,五郎說我虛偽……他當我睡著了,與你說‘殺人殺了一輩子,臨到老了,裝起仁義來’,五郎不懂我啊。”

“五哥不過是看你不肯歇養,說的氣話。”李昭成道:“郡王說,用嶽翁主政成都,看重的就是嶽翁曾救下河南數萬百姓的這份仁義。”

“我知道自己這病,好不了了,走前,能多操勞些國事,死而無憾了……至於虛偽不虛偽?我們這些人啊,已經富貴至極了,遂想青史留名,亦想保家保國保天下,老夫確實想要個身後名……”

張弘道沒想到劉黑馬還有這樣一面,雖然以前同為世侯,他也以為劉黑馬是個粗莽武將。

“劉公言重了,你比家父還年輕十載,靜養些日子,病愈就好。”

話到一半,張弘道轉頭一看,感到外面有動靜,又道:“該是仲舉兄回來了,小侄去迎一迎。”

劉大郎都趕回來了,誰還真信能夠病愈?

……

“郡王,你在想什麽?”劉金鎖湊到李瑕面前,揮了揮手。

“在想我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又改變了多少。”

劉金鎖不解其意。

他從來都不是那個青冥蒼天教的信徒,心底裏有時覺得李瑕有些裝神弄鬼,還總覺得胡勒根那種信徒傻得不行。

但此時李瑕是很認真在想事情,又讓劉金鎖感到某種神秘感。

……

近來,李瑕與呂文煥有過接觸,又遣劉元振先回成都見劉黑馬最後一面,接下來又要對敵劉整……他心裏也不免在想這些人的命運是否有因為自己而改變。

這些名將在當世名頭很響,放在史書上就有些默默無聞了,名氣遠不如衛青、霍去病,也比不上宋江、方臘,甚至還不如童貫知名,因此李瑕也不太了解他們。

他心想的是原本呂文煥肯定是沒守住襄陽的,不知這次能否守住?

而劉黑馬,也許是被自己多擊敗了幾次,因此重傷,死得早了?

才歸順兩年,劉黑馬主政成都一年多,還未享到歸順之後的福氣便死了,李瑕便替他覺得有些虧。

想來,該建一個偉大的王朝,讓他比原先更能青史留名才行……

過了一會,看到跟在劉金鎖身後走來走去的張順、張貴兄弟,李瑕又在想他們原本該是什麽命運?

事實上,雖然已經封了王,有時李瑕腦子裏想的事情也是這麽幼稚、傻氣……

……

龍門渡口。

龍門渡又稱“禹門渡”,位於山西河中府河津縣。

它是黃河流過秦晉大峽谷之後的第一個渡口,自古為晉陜交通要隘。

龍門是商賈雲集、貨物集散的埠口,北通陜北,下行潼關,東往河南,西至關中,鼎盛時每日往來船只有千條。

當然,黃河與長江不同,黃河不太能成為阻擋北方騎兵的天壘,因為它隆冬時容易結冰,龍門渡便是如此,春、夏、秋季以舟楫擺渡,隆冬則可踏冰過河……

五月初七,劉整隨著阿合馬走到河灘邊,舉目望去,只見北面便是秦晉大峽谷,西面,則是關中的韓城地域。

“末將之所以選擇在龍門渡練水師,便是因北面是大峽谷,水流湍急……而當年金國大將婁宿正是從龍門渡踏冰入關中,攻下韓城、郃陽,遂使金國吞並關中。”

劉整擡手指點著山勢,最後又道:“我們若要攻回關中,只需待到隆冬。到時李璮之亂已平定,各路大軍調回,可履冰而過黃河,再加上阿術元帥殺入隴西,東西合攻,關中必可攻下……”

阿合馬聞言,點頭不已。

他是個回回人,典型的回回人長相,黑發黑眸,眼睛深邃,鼻梁很高,八字胡有些向上飛揚,加上兩個辮子掛在耳邊,顯得有些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