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瘡頭

“開城門!”

“快!”

襄陽城門緩緩打開,一具擔架迅速地被擡進城中,擔架上躺著的人身材極為高大,垂在那的一雙腳大得驚人。

“快請大夫來!”

“丘先生呢?”

就在這隊伍後面,丘通甫極為狼狽地狂奔而來,連鞋都跑得要掉了。

“你們……怎麽能將嶽父這麽擡,翻過來,翻過來俯著……快,盔甲卸下來。”

慌亂的士卒連忙依言照做。

有校將按著刀趕上來,轉頭瞪向街邊探頭探腦的百姓,吼道:“看什麽看?!滾開!”

沉重的金甲被擡起,擱在石板路上。

“單衣脫不下來,黏在背上了。”親兵喊道。

因為太恐懼,聲音裏已帶了哭腔。

“剪刀呢?剪刀呢?”丘通甫跪在地上,轉頭到處找剪刀。

有人拿出匕首,開始割開那已經完全黏在呂文德背上的單衣。

“嘶。”

丘通甫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呂文德背上的瘡頭已經完全爛了,連著周圍那紅腫的皮膚也破開,膿水粘滿了衣服。

單衣一掀,幾乎是整個背都破了。

就是這瘡頭,他用火針都不敢輕易挑破,卻在一整夜的時間裏被呂文德那沉重的金甲磨爛。

“熱毒入體,鬼神難醫。”

八個字砸在丘通甫的心頭,他嚅了嚅嘴,卻不敢說出來。

熱毒他也說不清是什麽,也許是呂文德心頭郁結的怒氣,也許是冷酒生肉使內臟積毒,總之疽傷五臟筋髓,熱毒入體則心熱瞀悶,不治而死。

“快,擡進去……我……我來想辦法治……”

“快!”

這一行人又匆匆趕向襄陽帥府,同時還留下了一聲聲的喝令。

“六將軍呢?!快去請六將軍來!”

“……”

他們無比的恐慌。

因為病倒的人是呂文德。

世人怨他、罵他,但直到他真個病倒的這一刻,才能發現他到底有多重要。

恐慌從襄陽街頭開始蔓延開來。

街邊那些被喝叱的百姓縮著脖子逃開,嘀嘀咕咕道:“敗了敗了,死了個天大的人物。”

城頭,望見這一幕的襄陽士卒們交頭接耳道:“怎麽了?呂少保戰死了?”

有信使狂奔向城外的小船,喝道:“快!到臨安請禦醫,快!”

“……”

小小一個潰爛的瘡頭,就這樣把恐慌散播開來,仿佛比瘟疫還要可怕,向整個趙宋社稷彌漫過去。

沒有人不解,沒有人會說“不過是個呂文德,至於嗎?”

過去的十余年間,一個個不願依附賈、呂勢力的將帥全都被排擠打壓,大宋把呂文德視作唯一的倚仗。

那麽,這個倚仗將要倒下去時,大宋朝野上下怎麽恐懼也不為過……

……

呂文煥摘下了頭盔捧在手裏,大步趕回襄陽帥府。

他走在路上時盡量保持著腳步穩健,不讓人看出來心中的驚慌。

但額頭上的汗水卻出賣了他。

終於,邁進大門。

“關門!”

呂文煥喝了一聲,將手裏的頭盔往地上一砸,雙手摁著頭皮用力捉了捉,深深吸了幾口氣。

他這才做好了面對一切後果的準備。

轉到廊下,只見呂家的子侄、舊部站了滿滿一院子。

“六叔!”

“六將軍……”

“都慌什麽?”呂文煥喝道:“大哥素來體魄強健,不過一場小病,你們幾個隨六叔進來。”

呂文德有十二個兒子,此時在身邊的有七人,呂文煥點了他們一道進屋。

只見幾個大夫正站身外間低聲討論,內間,呂文德已醒了過來,正趴著榻上喝粥。

“老子……死不了。”呂文德竟已能夠說話,道:“老六你留下……其他人……統統滾出去。”

“父親。”

“滾。”

呂文煥嘆了口氣,上前,在呂文德身邊坐下,端起那碗粥喂著。

自從呂家發跡之後,呂文德怕是有二十多年沒吃過這麽清淡的粥了,就是在軍中也是大魚大肉。

“呂家交給你顧著。”

“大哥?”

呂文德閉上眼,因為疼痛眼皮都在抖,道:“大宋的精兵強將,沒幾個不是出自老子的部下……全是老子的人脈,你有這份人脈……多打勝仗,早晚能掌天下兵馬……”

“大哥……”

“呂家交給你了,老子從一個炭夫走到這一步不容易……答應老子,顧好呂家,別毀了老子一生的心血。”

呂文煥沒有馬上答應。

這不僅僅是無上的榮華富貴,也是沉重的擔子。

呂家,這已不僅是直系的百余人,而且還包括旁系姻親、舊部門生,還有所有得利者,已經形成了一個盤根錯節的巨大門閥。

這個門閥能給呂文煥帶來無比多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