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不重視
正月十二,雪已經不下了。
陽光從雲朵中透出來,照在白羊澱邊的土上,使得雪水開始一點點滲進淤泥裏。
有馬蹄踏碎了積雪,踏進淤泥之中。
馬上的騎士不敢再往前,勒住了韁繩。
他卻還想再看一看前方的情形,於是踩著馬蹬站起身來,拿起一個單筒的望筒向沼澤深處看去。
陽光中,一抹紫光閃過。
“嗖”的一聲,忽有一支弩箭射來,正釘在了這騎士的脖子中。
穿著盔甲的身體墜入淤泥,聲音很輕。
幾個瘦小漢子迅速搶上。
他們全都打著赤腳,走過沼澤時腳也會陷進淤泥裏,卻能飛快地拔出來,箭步如飛。
有人牽著馬匹就走,有人已經去剝那屍體身上的衣物。
“這是個啥?”
“噓。”
隨著這倉促的一句話,沼澤邊很快又安靜下來。
而在西北方向三裏地,正是今日張弘道與那木罕交換俘虜的地點。
換俘的時間定在下午未時。
當這個清晨,在整片白羊澱以東,有一支五千余人的蒙古騎兵正在全速狂奔,他們將繞過白羊澱,偷襲張弘道的腹背。
……
保州城西南,常豐村。
李瑕赤著腳踩在淤泥裏,正拿著一把鋤頭挖地。
這是一大片荒蕪的田地,幾日前剛剛劃為軍屯,積雪已經被踩化了,現在要做的是松土,並將泥裏的水排掉。
李瑕其實並不想親自下地。
他還很忙,且不認為自己揮這幾下鋤頭,這地便能種得更好些,只怕還要更差些……但今日前來巡視,又遇到了郭守敬這個沒眼力見的。
郭守敬嫌旁人幹得不好,掄起鋤頭便親自下地示範,又盛情邀請李瑕來當表率。既開了口,李瑕便不好拒絕,只好親自下場耕耘。
哪怕到了現在,李瑕也不忘勤加練體,放眼雙方大軍只怕也沒幾個體力比他好的人,沒想到的是彎腰在這地裏幹了一會兒,連他也覺得腰酸。
鋤頭揮下,將一只蚯蚓鋤成了兩截,在爛泥裏頭鉆來鉆去,十分惡心,同時還能聞到泥土的臭味泛上來,李瑕擡起頭,覺得表率得差不多了。
這種勞作姿勢傷身體,且種地是真的沒意思。
那邊還有一大堆公務等著。
但想了想,他又彎下腰,打算將自己正在挖的這條排水溝挖通。
其實總共也幹不了半天,他還沒資格說種地苦、種地沒意思,還輪不到他抱怨。
這點小活,也只能警醒他自己農民不易。
……
幾個新降的官員隨行而來,正在另一片田地幹活,動作都比李瑕利落得多,但嘴裏卻諸多抱怨。
“戰事迫在眉睫不去管,跑到這來做樣子,年紀輕輕的,還真能裝模作樣。”
“沉住氣。他的江山他都不急,你急什麽?”
“他又不會翻地,擱這裏收買人心,別等下了種子就被趕……”
“噓。”
路過的王惲眼睛一瞪,喝止了這些說閑話的官員。
他看了看天色,趟過泥地,走到田梗上拋下鋤頭,到李瑕身邊低聲提醒了一句。
“陛下,時間不早了,今日接回張柔,陛下無論如何該親自接見,再不趕回保州就來不及了。”
“好。”
李瑕額頭上沁出了些汗水,手上的動作卻已很熟練,又猛鋤了幾下,終於將溝挖通。
“走吧。”
王惲在蒙元時仕途不太順,投降時也只是史家的幕客,私下裏常寫詩詞述說懷才不遇的心情,諸如“只恐南陽垅底,空懷梁父長吟”之類。
如今投降了李瑕,今日還得以隨駕,他十分殷勤,連忙搶著去提水給李瑕洗腳。
他才到小溪邊,正要用桶舀水。
李瑕卻已過來,一腳踩進冰冷的小溪裏,俯身洗起來,還向王惲問道:“怕冷嗎?”
“臣不怕。”
“那快點洗了出發。”
“臣謝陛下恩典。”
就這麽簡單一件事,王惲大受感動,繞到李瑕下遊進了小溪。
“冰水洗腳,有什麽恩典。今日翻地之事,你怎麽看?”
“臣……隱約能體會陛下的苦心。”
“是嗎?說說。”
王惲有些緊張,舔了舔嘴唇道:“前幾日聽陛下與董相公說過之後,臣便在思忖此事。雖說如今播種,來不及濟大軍二三月時所需糧草,但眼下忽必烈一心拖延戰事、堅壁清野,陛下若強攻燕京只會徒費糧草,不如開始軍屯,待忽必烈得知此事,必以為陛下之存糧足以應付到夏秋之際,他不知虛實,必亂了分寸。”
李瑕沒作回應,但眼神中已有了贊許之色。
王惲又道:“等陛下安排好了軍屯之事,正好天氣轉暖,可以攻打燕京。而忽必烈猶疑不定,以為陛下不缺存糧,難免會有所疏漏,到時陛下反而可以襲擊他轉運錢糧的路線。總而言之,旁人以為該進攻時,陛下緩下來軍屯,待旁人以為陛下正在屯田時,又可出其不意進攻?至於今日,正是因常人不解陛下深知,故而陛下親自耕耘,以為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