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顏面

夕陽把保州城樓的影子往東拉得很長。

張弘慶站在城樓上,目光一直停留在天地交際之處。

直到夜幕降下,他也沒看到有兵馬歸來。

他說不清心裏是怎麽樣的心情,失望或是不出所料。

他其實覺得自己應該盼著張柔與家人們回來,但確實很難做到。

他與張柔並不熟,他出生時,張柔都已經年過五旬且有了十個兒子。且他是庶子,因為汗廷需要有質子入質,張柔才稱他母親林氏是妻氏。

真要說起來,對張家的記憶也只有小時候離開前,生母撕心裂肺的哭聲,以及張柔板著臉的喝罵,之後就是無比漫長的去往哈拉和林的路途。

這次回來,除了熱情待人、談笑風生的張九郎,其余人給張弘應的感覺只有兩個字,不熟。

偏偏張九郎往日裏笑語迎人,緊要關頭還能毫不留情地廢了他一只手。

前途茫茫,讓人心生迷惘。

夜幕降下時,張文靜、張文婉從閣樓下來。

張文靜臉色平靜,保持著端莊的姿態,很有皇妃的氣勢,向還在城樓中的幾個張家幕客道:“天色晚了,五哥還未回來,可見元廷不肯輕易放人,那就按備用的計劃安排下去吧。”

“貴妃放心,我等這就布置。”

張文靜又看向靖節,問道:“白羊澱的水匪回話了嗎?”

“看來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靖節道:“敬酒不吃,給他們吃杯罰酒便是。”

“……”

這些事張弘慶之前並未參與,加上他聽漢語本就吃力,聽了兩句便轉過頭,恰見張文婉走到了案幾邊,正在俯身拿案上的糕點吃。

他想了想,過去,對張文婉輕聲道:“我說的沒錯吧?”

張文婉正把一塊紅棗糕塞進嘴裏,腮幫子鼓得滿滿當當,斜眼瞥了張弘慶一眼,“嗚”了一聲,濺出幾個糕粒。

張弘慶看這個妹妹一副嬌生慣養、無憂無慮的樣子,心中愈發有些自憐身世。

他側了側身,壓低聲音又繼續說起來。

“我漢話不好,下午說得急了,想說的是,這裏真正想救家人的只有我們三人。陛下今天沒來,把事交給五哥,但五哥的妻兒早就去了川蜀,他會不會怕六哥回來以後搶他的權?大姐兒若想要張家好,她得要信我。你幫我……”

張文婉卻已睜大了眼向樓梯處看去。

張弘慶一轉頭,正見李瑕從容踱步上了城樓。

“陛下。”

眾人紛紛行禮。

張文靜則已走到李瑕身邊,自然而然地挽著他的手。

“想必你們都很擔心。”李瑕道:“不過依朕看,此時沒回來,今夜該是不會回來了。不如趁早歇了,待四更天,朕帶你們出發往老河頭去迎一迎……”

張弘慶俯首站在人群後,不敢吱聲。

他想得到李瑕重用,又怕李瑕注意到自己這個在蒙古長大的質子而猜忌。

此時看李瑕平平淡淡的語氣,他不由心想李瑕果然是不重視張家的,張文靜若不扶持娘家勢力怎行?

……

這夜,等著迎接張柔的眾人就這樣失望地散了。

李瑕與張文靜牽著手往駐處去,問道:“失望嗎?”

“沒有啊,意料中的事。只有元廷不使絆子,爹他們才有可能今天回來,但元廷肯定要使絆子的。正好把白羊澱裏的水匪剪一剪。”

“說是你家裏與那些水匪還有些交情?”

“那水匪頭子很早就與我爹相識,還曾救過我爹一次,沖著這交情,我爹從來不管他們翦徑搶劫。”

“河朔亂象啊,畢竟是百年未曾好好管過了,往後在朕治下不能如此……”

李瑕正說著話,一個腦袋從張文靜另一邊探出來,喚了一句。

“姐夫。”

這幾日間,張文婉也只見過李瑕三四面,她卻是對他十分親厚。既是因為她與張文靜關系好,也是因為她是直率性格。

或許與李瑕的樣貌本就招女孩子好感有關。

“咽下去了再說話。”

“好吧。”張文婉咽了嘴裏的東西,道:“十一哥說姐夫你不重視張家,說五哥不想救爹和六哥。”

李瑕停下腳步,看了張文婉一眼。

“你就這麽直說了?”

“對啊,你是姐夫啊。”

“那你十一哥沒有叫你別說出來?”

“沒有啊,十一哥沒有叫我保密。”張文婉直搖頭,之後又分析道:“依我看,他是想讓姐姐擔心失寵,然後信任他、扶持他,對吧?”

李瑕笑笑,與張文靜道:“不懂你這妹妹是聰明還是傻。”

“我當然是聰明啊,不按你們的規矩聰明……”

……

同一片夜色中,白羊澱深處。

一個頗大的水寨之中,火把與篝火照得恍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