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直言

一間頗為幹凈、敞亮的牢房中,張弘基正看著書,忽察覺到了動靜,轉頭一看,不由一愣。

許多年未見,元嚴不再像少女似的俏麗,已成了一個頗有威嚴的女相公。

“你難得肯來看我?”張弘基笑了笑,顯得很自在,“看來還是要落難了,才能博你一顧。”

“本是張貴妃想過來,但身份不方便,托我來看看你。”

“我讓她失望了?”

“沒有。”元嚴道:“她說張家近來風頭太盛,惹了不少別的世侯不滿,壓一壓也好。只是辛苦了陛下,一舉一動世人都看著,既不能太縱容,又不好太嚴苛。”

張弘基苦笑,道:“確實是我考慮不周了。此事若傳到父親耳裏……”

“陛下與貴妃已提前北上涿州,親自與張老元帥說此事。”

“那十一弟?”

“沒找到他。”

張弘基遂點了點頭,道:“我給大家添麻煩了。”

“你這人素來是心軟。”

“近日我忽然想明白了,當年你為何看不上我。”

“二十多年過去了,不記得了。”元嚴道,“若一定要說原因,該是張家太顯赫了。”

“我這人,太優柔寡斷,每次都臨陣退縮,辦不成事。”張弘基道,“近日我仔細想來,事事都是如此。原本是想勸十一郎自首的,他幾句話我便心軟了。想到之前忽必烈派人來保州,我太軟弱,讓全家被押往了燕京,這才有了後面這些事。既然是因我而起,怎好讓十一郎負罪?”

“你是這般想的?”

張弘基苦笑,又道:“當年向你提親也是,你不過是一句‘不許纖塵落畫堂’,我便嚇得退縮了。其後十數年,我一直在想,當年若是再厚臉皮些,是否會不同?”

“四五十歲的人了,何必再想這些?”

“也是。”張弘基嘆道。

他目光落處,依舊覺得元嚴很漂亮,那是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美,素雅、恬靜。

於是他想開口說幾句心裏話。

這次附歸大唐,他想過再向她提一次親。

但還沒開口,他又想到自己是個年近五旬的病秧子,沒有幾年可活,何必再讓她當回寡婦。

兩人便沉默下來了。

過了一會,元嚴道:“還有一句話勸你……這世道,家族很重要,或許還重於王命。但,張家太大了,不如分家吧?”

張弘基苦笑,道:“我們兄弟若敢提分家,父親定打殺了我們。”

“家族太大,麻煩也多,你才終日閉門養病不是嗎?”

“你倒是懂我。”

“此事,貴妃已與十二郎悄悄說過,本打算待天下平定之後再與張老元帥提。今日你既遇到麻煩,便提前與你說聲,往後你幫著勸一勸。”

張弘基嘆道:“父親怎可能答應分家?他還想著讓張家……”

“富貴至極嗎?”

張弘基微微一滯,道:“我不是這意思。”

“我也不便多勸你,那……告辭了。”

元嚴行了禮離開,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微微遲疑著,還是又說了一句。

“當年拒了你的提親,真不是因看不上你。我是怕活在高門大戶裏,凡事不得自由。你們家大業大,固然富貴榮華,但也活得太累了。想想九郎、十一郎,還有你,落到最後,幾樁事是為了自己?”

她聲音很溫柔,語態卻很堅決。

像當年拒絕他一樣。

張弘基愣在了那裏,直到元嚴的身影不見了才回過神來。

“是啊。”他自語道:“快五十歲的人了還被叫‘二郎’,能有什麽風采……”

……

涿州。

這裏是上古軒轅黃帝戰蚩尤於涿鹿之野的戰場,也被稱為涿鹿。

如今這裏也是燕京的最後一道屏障,因此移相哥的大軍退到這裏之後便沒有繼續後退,而是開始與唐軍交戰。

自從唐軍開始北伐以來,越是接近燕京的地方,元軍的防禦準備做得越充分。

加上元軍的戰略縱深已經沒有了,必須開始正面抵禦了,因此到了涿州之後開始打得尤為頑強。

張柔是極富經驗的老將,一場試探性的交鋒之後,便開始在北拒馬河附近安營下寨,等待後續兵馬。

此時的唐軍士氣高昂,張柔亦是振奮,時常在帳中教導張弘道、張弘略幾句。

“你莫以為這一戰能速勝,忽必烈一直在收攏兵力,等的就是拖垮我們,接下來才是真正的硬仗。但太原一戰後,我們才是能拖垮他們的一方。包圍燕京,切斷元軍聯絡,收復河南、山東全境,到最後,勝的必是我們,哈哈哈……”

但到了四月二十一日,一則消息傳來,本是振奮不已的張柔聽罷,卻是被氣得臥病不起。

“什麽孽障?皇親國戚不當,還想回漠北放牛是嗎?給我將他拿回來,我親自打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