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番外篇·易俗

鐮倉。

姜才登上岸,走進了離相模灣不算遠的高德院。

這是一座凈土宗的寺院,供奉的是一尊阿彌陀如來佛的坐像。

佛像很高,低著頭俯視著蒼生,臉上是悲苦之色。

同樣是凈土宗,姜才在長安香積寺見到的佛像也是閉著雙眼,但分明是慈悲之態。卻不知為何眼前的鐮倉大佛少了分慈意,多了分苦意。

他仔細看了很久,才發現鐮倉大佛的嘴角是向下的,而香積寺的佛像嘴角是向上的。

“你看,不是我的錯覺吧?”

“大帥,真是哩,我見過那麽多佛像,就只有這尊是嘴角向下的。”

又招過幾個降服的當地百姓問了,說是這尊大佛也是命途多舛,最初是尊木造的大佛,但不到三年便被台風刮倒而毀。之後造了這尊銅佛,二十多年間已經一次次經歷台風、火災、海浪。

擡頭看去,高德院的大殿確實已殘破不堪了。

“是啊,這般苦難,連佛祖也笑不出來。”姜才嘆道。

他已經以火炮轟擊相模灣岸邊的防壘,殲滅了相模灣的武士。

鐮倉只有一座鶴岡八幡宮,已完全處在唐軍大軍的圍困之下。

戰事沒有了任何懸念。

姜才已派麾下參謀官前往鶴岡八幡宮,勒令鐮倉幕府投降,以免百姓受戰火牽連。

現在只是在等最後的消息……

“大帥!”

終於,有士卒匆匆趕到,稟報道:“倭人不肯投降,還攻擊了使者!”

姜才回過頭,問道:“北條時宗突圍了嗎?”

“沒有。倭人不僅沒有突圍,還有更多的武士正在鶴岡八幡宮聚集,好像是想要與我們決戰。”

姜才嘆息了一聲,轉身給大佛上了三柱香。

他知道自己的殺戮並不是這三柱香可以贖罪的,聊求一個慰藉罷了。

軍中號角聲響起,唐軍開始列陣。

雙方離得並不遠,只有不到五裏,只向前行進不一會兒,便望到了鶴岡八幡宮前聚集的武士。

遠遠的,有悲涼的倭語歌聲傳來。

姜才招過通譯,問道:“他們在唱什麽?”

“四百余州,十萬余騎之敵。國難此處,弘安四年春夏之際。我有鐮倉男子,正義武斷之名,一喝而示於世……”

……

坐在大船上,能看到遠處的武士前撲後繼地沖向唐軍,被火銃射殺在地。

血已順著海岸流到了海邊。

配合著那若隱若現的悲愴歌聲,顯得有些壯烈。

“忠義鍛煉我的本領,茲為國舉太刀……”

賈似道卻顯得很輕蔑,用蒼老的聲音喃喃道:“果然,開戰了。”

他手裏沒拿望筒,因為懶得看那實力懸殊的戰鬥。

他拿的是一個精致的酒壺。這酒壺是特制的,能讓他在海上喝酒還顯得從容優雅。

“阿郎怎知道倭主不會逃?”

“鐮倉沒有城墻。”賈似道擡手一指,道:“因為倭人百姓不像我們,聚集在城池中居住,而是散落一個又一個農莊裏,稱為‘名田’,田地小的是‘小名田’,大的就是‘大名田’,這些大名田的領主,各自養著幾十到上百的武士,可以比喻成這個小島上的諸侯。”

“諸侯?”

“北條時宗也不是倭人的皇帝,連王也不是,他只是最大的一個領主。”賈似道緩緩道:“你看,他住在鐮倉,而不是倭人的京都。”

“因為鐮倉是北條家的名田?”

“大概是這個道理。”賈似道笑了笑,“所以北條時宗不會逃,他不能逃到貧瘠的山裏,因為很快就會餓死,他也不能逃到其它領主的名田,因為他們雖可以服從他,卻也供養不了他。”

“他為什麽不投降呢?”

“這般一個小島,還能分出那許多武閥,他也許覺得自己雄鎮諸侯,是天下梟雄吧。”

賈似道笑著飲了口酒,又道:“不僅僅是因為太過貧苦而輕賤性命,還因為只有武士的榮辱才能讓他們區別於平民、穢多、非人。”

“穢多與非人又是什麽?”

“你啊,都不知道這是一個怎樣的國家。”

賈似道搖了搖頭,懶得再與侍女們多作解釋。

在他看來,倭人那所謂的悍勇並不值得敬畏,之所以形成這種風俗終究還是小國寡民的悲涼。

“這可都是他們倭國的商人們自己告訴我的……”

……

鐮倉雖是幕府中心,打起仗來,無非就是武士更多一些。

倭國的武士喜歡各自為戰。

他們並不像別的敵人一樣排成隊列,而是嚎叫著,從各個不同的方向舉著刀向唐軍沖過去,然後被射殺在地上。

北條時宗身披著華麗的鎧甲坐在戰馬上,眼神陰沉得厲害,他沒有想到敵人有這麽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