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以文制武

大半年在王稟身邊,徐懷對當朝以文禦武、以文制武的規制,或者說士臣深以為是的“祖宗法”,有一個更全面、更深入的了解。

他知道再打下去,徐武江或許破格得授一地之巡檢使,看似入了流,那也只是被士臣文官吃得死死的九品武吏——除此之外,其他人頂天能再得些賞功錢,但不可能再有更多,蔭及子孫更是休想。

除了徐心庵幾個年少不更事的,徐武江他們當初為何對王稟復出不抱期待?

說白了很簡單,即便王稟重得官家的信任東山再起,哪怕是登閣拜相,他們作為武夫追隨王稟的好處,只要對當世以文制武的規制稍有了解,也都能一眼看到頭了。

對普通兵卒來說,兵餉以及賞功錢或許就足夠了,但對更多正崛起的武勇之人,沒有足夠的驅動力,憑什麽讓他們去拼死拼活?

徐懷這時候也有些想明白,為什麽大越與黨項人、契丹人上百年以來的邊境戰爭不斷,卻難尋一例深入敵境縱深的大規模戰役範例了。

除了士臣治軍、禁廂軍制等一些弊端使然外,真正領兵沖鋒陷陣的武將,只怕也沒有誰願意去玩這種風險高到沒邊、卻沒有高收益相匹配的縱深作戰吧?

玩築堡淺攻戰術,多穩、多美啊。

徐懷在王稟跟前數月,徐懷對大越與契丹人、黨項人對峙百年的格局也大體了解,論國力大越應該淩然在上,卻一直沒能徹底解決邊境安危問題,而此時竟然妄圖寄望於與赤扈人聯兵之上?

這三個多月,徐懷雖然還沒有走出桐柏山,卻也隱然能看到建和元年的大禍,根結在哪裏了。

“你在想什麽?”盧雄見徐懷說著話就走神,問他道。

“沒有想什麽。”徐懷搖了搖頭,說道。

徐懷有跟王稟討論過以文制武的規制問題,然而王稟還是奉儒學為圭臬,他對秦漢以來的王朝更替、戰亂乃至世家宗族興廢等分析,都沒有超過這個範圍。

徐懷不是很認同,但此時的他卻還想不到一個更好的答案。

那也就沒啥好說的。

“你覺得應不應該往西打?”王稟禁不住問道。

王稟不是剛愎自用、一意孤行的人,但他有他的堅持。

要是有可能,他還是想盡可能快地遏制住這場匪亂,以免民間進一步蒙受重創。

而比起剛才指揮大帳裏的諸多人,王稟知道眼前這個少年更具決定性。

徐懷歪過腦袋,盯住王稟枯峻而真誠的瘦臉看了片晌,卻轉頭問盧雄:

“我說倘若繼續往西打,也能很快剿平匪亂,盧爺你說這對王相是利還是弊?”

盧雄見徐懷突然問他這話,苦笑道:“恐怕是弊大於利。王相在地方襄助剿匪是否有功,得官家認才算;而想淮源所發生的這些事能如實傳到官家耳裏,實在太難,依我看,王相做這麽多事,或許還要被蔡鋌暗中差使哪個言官參一本‘不安於地方’。”

“於我或許是弊大於利,但我不會考慮這些。”王稟坦然說道。

“王相你是義之所在,雖千萬人而往矣,也能想到你帶領淮源鄉營剿匪功勛越大,朝中袞袞諸公乃至那個官家越會視你不安於地方,但淮源鄉營會不會也因此非但不能受賞,反而越發受士臣的猜忌?”徐懷問道。

王稟愣怔在那裏,他沒想到徐懷心裏竟然在想這些事,但他又決然說不出“不至於此”的話來。

“要說收復燕雲,王孝成十六年前抗旨,當時即便不能立刻奪下燕雲全境,卻也是打進一個楔子——蔡鋌憑著一道壓根就不存在的聖旨,說誅就誅,奪兵權撤軍而歸,當時滿朝士臣怎麽就沒有一人痛惜錯失良機,竟然就沒有一人想起‘收復燕雲可封王’的祖宗遺訓?而這些年過去,蔡鋌執樞密院,想著聯兵伐燕、奪回故土,滿朝士臣卻又‘諤諤’附從,令王相你不容於朝堂,又難道是他們這時候是突然之間想起有這麽一道祖宗遺訓來了?這難道是蔡鋌權勢滔天,又或者說朝堂之上二十年來形勢驟變,而與以文制武的規制沒有幹系?”徐懷問道。

盧雄有些震驚看向徐懷,他曾聽王稟感慨說過,倘若王孝成是真正的士臣出身,便不至淪落那樣的命運。

不過,王稟這也是失態時言,事後還告誡他這種誅心之言絕不能說出去。

盧雄仔細體會王稟這話,也想明白到底是什麽意思。

說白了就是王孝成乃真正士臣出身的話,蔡鋌就不敢矯詔殺他。

即便蔡鋌當時吃了豹子膽就是要矯詔誅殺王孝成,滿朝士臣也絕不可能輕輕放過這事,更不要說勸官家默認這事,甚至十數年一點風聲都沒有傳到民間去。

說到底蔡鋌是文,王孝成是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