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夜遁

“西城糧秣不缺,街巷縱橫又不利敵卒推進,我有四萬軍卒背水一戰,絕非無望堅守到劉帥督援軍趕來,但久候援軍不至,諸將憂遲則生變,執意要走,我強留之也不近人情。”

朱沆此時見著既無能也無骨氣的葛懷聰諸將,已是深惡痛絕,強抑住內心的憤慨,勉強放緩語氣說道,

“漢蕃對立深重,劉世中、蔡元攸為帥,慮蕃虜難以降服,以劫掠侵之,我便憂有這一敗,遂秘令院卒在此修登城道,以備不時之需——諸將欲走,可不動聲色、藏匿聲息,靜待明日夜深人靜,假稱攻其北城,將三五千精銳兵馬調入此間出城西撤。這樣大家回去後多少能有一個交代!當然,之前行轅距離勝德門太近,可以便於指揮的名義,先將行轅撤到北城墻下,也不虞敵寇會察覺到什麽……”

大雪還在簌簌降落,火把照亮的範圍極為有限,但葛懷聰等人還能看清楚登城道的輪廓。

葛懷聰等人面面相覷,又都拿不懷好意的眼神打量朱沆。

朱沆知道他們在想著什麽,無非是懷疑他之前堅持要天雄軍固守西城,卻早早就心懷叵測偷偷給自己準備好退路罷了。

“走登城道可上城墻,三五千兵馬怎麽從城墻下去?”葛懷聰沉吟片晌問道。

“監軍使院也秘密打造雲梯三十余架、繩索兩三百條,不需要從別處搜集,倘若行動夠迅速的話,一個時辰足以叫五千兵馬越城而出!”朱沆說道,“為造登城道,左右院落都已經拆空,只要外圍加以警戒,五千兵馬也都可以先秘密撤入此間,待整頓後魚貫登城而出!”

越城而逃,最怕是混亂。

大軍崩潰之時,即便內城有上百架雲梯,但在人人爭逃的混亂之中,在敵軍驚覺到殺透過來之前,能有一兩千人登上城墻,就相當樂觀了,更不要說出城才是逃亡的開始。

監軍使院這邊的部署,完美解決掉越城之前的混亂。

等大家都登上城墻,再沿雲梯、繩索而下,卻是要便利得多,即便有些混亂,不過是多摔死一些人而已。

他們之前想著惶然逃命,也不是沒有想過會被問罪,但這時真要能多帶三五千精銳返回嵐州,即便還會被問罪,怎麽也要好過最終僅有三五百潰卒得脫。

“遲則生變,倘若叫敵寇察覺到這處登城道,提前在城外布下兵馬,我們再想脫困就難了。”

朱沆主張明日再走,這樣他們就能多出一天,暗中準備得更充足,嵐州廂軍都指揮使葛槐則主張現在就走,迫不及待說道,

“此時距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即刻將人馬調來,應該能趕得及出城遠走!”

“這大雪一時半會停不下來,要是拖到明日夜裏,雪深過膝,我們出城又沒有馬匹,又如何能快速走過雪地?”

“大雪降下,援軍更無望趕到,此時應當機立斷,萬不可再優柔寡斷!”

葛槐揭開話匣子,諸將便你一言我一語議起來,最為核心的就便是當下就走,絕不可再拖延下去。

至於走哪些人,大家也很公平,就是將最嫡系的親衛營走。

除開朱廣武已死外,天雄軍在大同共有以葛懷聰為首的七名禁軍都指揮使、都虞候,六名廂軍都指揮使、都虞侯,再加上朔州清順軍曹師利、孟平二人,每人身邊都有二百到五百不等的親兵扈衛,總計加起來約不到四千人。

他們個人對親兵扈衛多少有些顧念,他們要是有子侄族人在軍中,也基本上都會安排在親衛營裏。

而將這些嫡系親兵帶走,不僅逃亡途中面對敵兵追擊時有人庇護,更關鍵是他們回到嵐州之後,多多少少還有些底氣面對朝廷的問責。

“既然諸將都覺得當趕在這時就走,我也不執意。是我在這裏預留了退路,為堵天下悠悠之口,也當是我為諸將殿後,”朱沆抑住內心的嘆息,平靜說道,“不知道葛將軍是陪我留到最後一批再走,還是先出城整頓兵馬?”

“這麽多人亂糟糟出城,沒有人在外面彈壓,是不行的。”

誰知道兵馬調集起來會不會鬧出什麽動靜,叫敵寇察覺?

一旦叫敵寇察覺,或者消息不意走漏,大軍嘯鬧驚擾起來,很可能最後幾批人就走不了。

葛懷聰怎麽可能會陪朱沆留到最後?

“那好,為防止消息泄漏,大家都不要再離開這裏,各派一名嫡系心腹回去假稱要奇襲北城,將人馬調過來就可以了。誰要是這時候還想著將擄掠來的財貨、胡姬,一並帶走,結果搞得亂糟糟一團,莫要真當我這個監軍使院判是吃素的!”

朱沆厲色說道。

“當是如此,每人各召一名心腹進來傳令,不得私語吩咐!”葛懷聰知道這些人都是什麽德性,他自己都得忍痛將兩名胡姬扔下,自然不會允許別人在這時候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