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朱芝

過了雁門,便能見著陘嶺以北的丘山上、河谷裏不甚茂密的樹木已枝葉泛黃;秋意也有幾分凜冽,大風刮得各式旗幟獵獵作響。

五萬多人馬從東西陘諸塞出關,在狹窄的山谷道間,有如密集的蟻群一般緩緩移動,像一條條安然流淌的溪河,但進入更為開闊、一馬平川的河谷平原之後,隨著列陣鋪展、匯聚開來,仿佛浩蕩海洋在大地之間匯聚而成。

戰陣之中,一柄柄刀矛折射著秋季午後已不甚刺目的陽光,頗有幾分森嚴氣息,但出關塞之後,並沒有遭遇到想象中的強大敵軍,諸多兵卒心裏僥幸過後,又多出幾分忐忑與不安。

數名騎士背負令箭從北往南飛快馳騁過來,人踩著馬鐙站起來,朝停在山坡前的大軍興奮揮舞大叫著:

“大將劉衍率前鋒騎兵已陷應州!大將劉衍率前鋒馬兵已陷應州!速稟經略使,大捷!大捷!”

這就拿下契丹殘族重兵把守的應州了?預計會有一番苦戰的兵卒,聽到這消息都面面相覷,但隨即也歡呼起來。

“山下在嚷嚷著什麽,那幾個人是劉衍派回來的傳令兵否?”

劉世中與再次奉旨趕來河東都督的蔡元攸,親自率領中軍主力出雁門諸塞北上,他們這時候正與諸多將吏駐馬站在山坡視看軍容,看著數名傳令騎兵馳來,在大軍外圍嚷嚷著什麽,詢問身邊將校到底是怎麽回事。

傳信騎士還沒有被引領到山丘前,但大軍歡欣鼓舞的聲浪就此起彼伏的傳了過來。

“賀喜經略使,是大公子派人傳捷報來了,前鋒兵馬首戰大捷,已經攻下應州城!”數名守在半山腰督管軍陣的將校,聽清楚消息後,連爬帶滾的趕到劉世中跟前報喜,用誇張的聲調高叫道。

“劉衍不就率五千前鋒兵馬打下一座小城,有必要驚慌成什麽樣子?一群沒見過世面的蠢貨,”劉世中捋著霜白的長須,將下意識要咧開來的嘴角強行抿住,板住臉教訓起趕忙跑過來傳捷的幾名將校,又吩咐身邊的書記官,“速速派人傳令劉衍:著他奪下應州城也切不可懈怠,需以天雄軍前車覆轍為戒,莫急於追擊逃寇,應當優先肅清城中殘敵,多派斥候抵近恢河偵察,盯住大同等地的虜兵動向,切忌輕敵大意……”

書記官依著馬鞍快速將令函草擬出來,交給劉世中復驗,劉世中又嘮叨了幾句,要書記官添上,但都是謹慎、沒事要多做偵察,不要輕舉妄動、一切等中軍主力趕到應州等告誡的話。

一名臉頰瘦長的中年人,站在蔡元攸的右側,從後面探出半個身子,跟劉世中笑道:

“之前嶽賊奸詐,暗通虜賊,致天雄軍大意潰滅於大同,是需要引以為鑒,但軍侯素有大將風範,照志甄看,統兵作戰實不比經略使差上多少。軍侯他之前也是苦無立功機會,這次卯足勁想要大打一場,經略使就莫要約束太甚。我看啊,虜賊已失北廷,軍心潰散也是正常,軍侯要能一鼓作氣,拿下大同,不需要赤扈人幫著出力,才算是真正幫官家掙得顏面啊……”

“我老劉家世受皇恩,怎敢不效命盡忠?”劉世中哈哈大笑,說道,“當然這一切還是全賴蔡相與少相公運籌帷幄,我們這些粗莽武夫,僅知道依策行事!”

“劉令公謬贊,”瘦臉狹目、面皮白凈的蔡元攸輕捋頷下稀疏胡須,微微笑著與劉世中謙虛說道,“這一切全賴官家禦筆指揮……”

雖說天雄軍潰滅於大同之事還歷歷在目,但驍勝、宣武諸將沒有一人會認為這裏面有他們的半分責任。

而在他們眼裏,北軍孱弱、西軍精銳乃是當世所公認,更是在燕越十七八年前的邊釁中淋漓盡致的得到體現,天雄軍潰滅於大同,不過是這一歷史的重演罷了。

劉世中假模假樣的說幾句客套話,卻依舊抵擋不住諸將吏像潮水一般湧來恭賀。

朱芝站在人群之中,看著劉世中、蔡元攸等人臉上抑不住的喜色以及諸將吏驕氣自溢的神色,禁不住有些憂心的朝西邊望去。

他情不自禁的想,徐懷倘若在此,又會如何看待伐燕軍再次出征又輕而易舉奪下應州城,會如何看待赤扈人在北面的策應?

朱芝隨王稟、王番等人返回汴京,他因功授勛飛騎尉,於兵部任書令史。

雖說在諸多京官朝職之中,書令史只能算是微末,但對他這個年紀,即便有著顯赫的身世,沒有科舉出道,能正兒八經踏入仕途也算是不易了。

雖說在大越軍政大事裏,兵部所掌握的權柄極為有限,但考計軍功、兵械糧秣的轉運發放乃至消耗等事,猶是離不開兵部的參與。

朱芝與其他數名兵部書史司吏,這次則是隨兵部郎中朱駿從征伐燕,但伐燕軍另設轉運使主掌糧秣兵械的轉輸之事,他們主要是對相應事宜進行督管,要比其他將吏清閑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