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勸說

一株蒼虬古枯的銀杏古樹在僧院中伸展,葉海金黃。

曹師雄站在樹下,眼睛陰戾的注視番僧打扮的嶽海樓與什摩鳩從後院走過來,揮了揮手,示意左右扈衛退到一旁。

“相別數月,曹兄可曾有念過小弟?”嶽海樓徑直走到石桌前坐下。

什摩鳩合什施禮,便轉身離開。

曹師雄頗為驚訝的看了什摩鳩的背影一眼,一時間都有些糊塗,到底是什摩鳩的地位真就無關緊要,還是嶽海樓此時的地位要比他想象中高得多,以致接下來的談話,無需什摩鳩在場?

“什摩鳩大師確是花剌子模高僧,早年於漠北弘揚佛法,為茂藏部所俘,左都副元帥木赤大人將他贖下,便留在身邊時時聽他講教佛經。曹郎君在管涔山捐資修繕馬營海寺,廣納四方遊僧駐錫,什摩鳩大師有心到中原交流佛法,聽到消息才向木赤大人請行南下,但臨行時,木赤大人也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交待。”嶽海樓說道。

曹師雄心裏禁不住一陣失望,沒想到他費盡心機如此部署,但在別人眼裏僅是一步可有可無的閑棋冷子而已。

“既然沒有什麽特別的交待,嶽兄為何又出現在這裏?”曹師雄意興闌珊的問道。

“曹兄是怨我將事情說得太直接了?”嶽海樓微斂起陰戾的眼睛,緩緩說道,“我當然可以編一套更叫曹兄動心的言語相欺,但這終究只能欺瞞曹兄一時,過不了多久,必然會被曹兄識破。而我這時候說了假話,即便日後事態發展對曹兄絕對有利,我料定曹兄心裏一定也會有不痛快,我何必給自己留這個坑,不一開始就將話往敞亮處說?”

曹師雄盯著石桌上的一片金黃銀枯樹葉出神,問道:“實情是什麽?”

“實情就是赤扈人奪得大鮮卑山往東的廣袤土地後,實際上控制的地域,已經超過契丹全盛之時,內部難免會滋生一些懈怠、驕滿的情緒。下一步是消化、鞏固既有的領地,還是繼續往外擴張,以及擴張的重點是放在南面、還是西面,而擴張重點即便放在南面,黨項與南朝誰先誰後,宗王們之間都有很大的分歧。”嶽海樓說道。

“赤扈人的宗王們對下一步要怎麽做都沒有爭出一二三來,嶽兄何必登這管涔山?”曹師雄慍色問道。

雖說南附以來,曹師雄並不覺得他就得到全心全意的信任,但大把的銀子撒出去,還是與朝中一些王公大臣結為“知己”,能知道廟堂之上一些微妙的動向。

雖然王稟在諸多宰執裏是一個另類的存在,但不意味著除了王稟之外,其他宰執真就以為赤扈人是純良無害的。

然而其他宰執以及朝中絕大多數王公大臣都支持再次與赤扈人聯兵伐燕,除了官家在蔡鋌、王戚庸等人勸誘下,執意要收復燕雲故郡,告慰祖宗外,還有一個相當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朝中很多王公大臣都以為赤扈人在占領大鮮卑山以東的廣袤地域,需要時間消化、鞏固。

在很多王公大臣的眼裏,赤扈人在消化大鮮卑山以東新占的領土之後即便要南下,占據陰山南麓及西南地域、可謂是赤扈人臥榻之患的黨項人,也必然是赤扈人優先要消滅的目標。

諸多王公大臣也因此認為大越還是有時間的,受赤扈人的威脅並非最迫切的。

甚至嶽海樓他以往的觀點,也是想趕在赤扈人下決心南下之前,先取得燕雲,以便能借陰山、燕山之險,真正的完善北面的防禦形勢。

嶽海樓這時候提及赤扈諸宗王間的爭論、分歧,無疑直接證實了朝中諸多王公大臣之前的判斷。

倘若赤扈人連南下的決心都沒有下,曹師雄又何必冒險去做什麽?

他這時候就覺得沒有必要再跟嶽海樓談下去,甚至後悔這次在管涔山與嶽海樓見面,都不敢想象這事倘若走漏風聲傳出去,對他會有多麽不利。

“宗王們雖然有所猶豫,對接下來兵鋒要掃往何方有些分歧,但拿句草原上的話說,誰會嫌棄自家棚圈裏羊多?”

嶽海樓說道,

“赤扈人過去二三十年都致力於大鮮卑山兩翼擴張,即便是智勇雙全的諸宗王,對中原了解都很有限,心裏有所猶豫實屬正常。不過,羔羊終究是羔羊,等到諸宗王看清楚南朝乃是羔羊之國的本質,而且這頭羔羊比赤扈人以往所有得到手的獵物都要肥美百倍、千倍,曹兄以為諸宗王還會再有猶豫嗎,會放過這頭羔羊嗎?又或者曹兄以為南朝並不是一頭軟弱可欺的羔羊,那曹兄又為何要在管涔山之巔捐資修這馬營海寺、招攬四方遊僧駐錫於此,又對從草原、從西域來的蕃僧那麽感興趣?”

在明眼人面前說瞎話沒有意義,但曹師雄還不清楚嶽海樓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也就只能閉住嘴,聽他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