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去留

“時辰不早,今日就到這裏吧!”——對史軫的獻策,徐懷未置可否,看著門戶之外籠罩在深沉夜色之下的庭院,站起來說道,“史先生車馬勞頓,剛到楚山就要勞心勞神,都沒能好好與家人團聚,實乃我們禮數不周!”

史軫雖然想過徐懷會有猶豫,但忍不住還想看到徐懷內心真正的想法。

“王章,”徐懷將在客堂廊前守值的王章招喚進來,吩咐道,“我們勿需理會函令,從這一刻,史先生便是楚山縣丞;而從這一刻起,你率一隊親兵貼身聽從史先生的調遣,但有人膽敢怠慢史先生,以不敬治罪;你們在史先生身邊更要謹小慎微伺候!”

楚山眾人過慣苦日子,起居樸素,宅子裏最多用一二仆婦打量雜務,出行也是輕車簡馬,沒有誰講排場;而徐懷也是拖到最近才配以專門的侍衛親兵。

史軫見自己剛到淮源,徐懷就要安排一隊親兵貼身相隨,忙起身推辭:“這萬萬使不得!”

“王章乃是我三叔之子,諸多侍衛親兵也多為王氏子弟或家將子侄。王氏遭禍,他們隨族人流亡在外,在鞏縣時才相逢。不過,即便是王氏子弟,在楚山也要從士卒、軍吏做起,史先生切莫因為他們的身份,就不嚴加管束,”

徐懷說道,

“而我遣他們伺候史先生跟前,除了磨勵他們的性情外,也希望他們在史先生跟前能學到些東西。還請史先生萬莫推辭……”

史軫是有大才,但他性子謹小慎微,又明哲保身、與人無爭,以致史家人都不甚看重他。

徐懷現在只能用這些方法加重史軫的權勢。

此外,喻承珍心裏的猶豫,徐懷也能看見。

而那些願意投楚山的大匠們,他們本質上還是受史軫遊說,意識到赤扈人即便撤去,汴梁不再安全,他們更多是想著離開汴梁。

徐懷真要想辦法將他們及家小接來楚山,他們內心深處真的就願意留在直擋赤扈人兵鋒、物資緊缺的楚山,而不是前往更安全、更富庶的兩江、兩浙地區?

要將人留住,除了軟硬兼施之外,還是要他們感受到留在楚山是受到真正的重視。

……

……

史軫知道徐懷有千金買馬骨之意,未再推辭,但回到淮揚坊宅子前,他稍作沉吟,站在宅門前跟王章說道:

“王校尉帶人先回去休息,明天到公廨跟我會合即可,沒有必要貼身跟隨——再說我那邊也沒有落腳的地方。”

王章也沒有多想,待史軫進宅子裏,便轉身帶人離開。

“嶽父,他們都是什麽人?”

這時候夜色已深,女婿姜燮還守在院子裏等史軫回來,打開門看到轉身而去的王章等人,疑惑的問道。

“哦,是坊裏巡街的軍將,恰好撞到為父回來,盤問了幾句。”史軫說道。

家人差不多都已經睡下,史軫回到臥室,脫靴見腳底板血泡沒有破開,著老妻燒了一鍋熱水,燙了燙腳便上床睡覺。

一路奔波,可以說是身心俱疲,但人到楚山卻又有說不出的亢奮,史軫躺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覺,直到聽見城裏的公雞打鳴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小會兒,但又很快醒過來。

史軫掙紮著爬起來,走到院子裏待要打一盆井水洗漱,卻見妹婿魏成隆從隔壁院子裏走過來。

“大哥不會真想著在這窮山溝裏紮根吧?”魏成隆湊過來問道,“你這輩子是看到頭了,沒有功名在身,還能擔任縣丞,不能算多壞的事,但你得替姜燮、璋兒想想啊。姜燮兩次沒有中舉,那是差了一點運道,又或者說朝中沒有名師提攜;璋兒也是。待局勢平復下來,他們更需要回汴梁尋訪名師提攜,只要有一人金榜題名,可不比你在這山溝溝裏幹一任縣丞強出百倍?留在這山溝溝裏,他們只會荒廢了學業。”

史軫沒有作聲,回頭看二子史珣、史璋、女婿姜燮以及外甥魏疆都站在院門旁,沉吟片晌跟妹婿魏成隆說道:

“汴梁是萬萬不能回的,局勢三五年間都不可能平息下來,即便這次求和能成,赤扈人也會隨時再度南下,這是完全作不得準的事。你要是真不想留在楚山,我可以厚著臉皮請軍侯幫忙安排你去襄陽。襄陽乃路治所在,城池宏偉、商埠繁華,你去襄陽可以做回老本行,疆兒也可以尋師苦讀,以圖功名。不過,你可要想好了,這時候離開可以,但他日想重回楚山謀求一官半職,我臉皮再厚,也沒有辦法幫你請托……”

“楚山能有什麽差遣叫人眼饞的,還需要謀求?大哥不是說笑話嗎?”

魏成隆笑道,

“先去襄陽也是個辦法——史珣有在戶部任吏的履歷,到襄陽請托關系,謀個差遣不難,而在京西南路諸監司任吏,怎麽也要比在這窮鄉僻襄任事強出百倍;史璋、姜燮到襄陽後也繼續苦讀,老史家怎麽也該出一個進士光耀門庭了——襄陽乃商埠重鎮,漢江通往荊湖,皆是魚米之鄉,我也卻是正好可以做回老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