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訓子

雖說眼前一幕頗叫人吃驚,但魏成隆素來瞧酸腐氣太重的史軫不起,哪裏受得了擠兌?當即便黑著臉走去隔壁的院子,將妻子以及幾名隨行的奴仆喊起來,收拾行裝準備動身,多待一刻都覺得如坐針氈。

“鄭大官人,還先請到屋裏飲茶!”史軫看著心懷怨憤的妹婿離去,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只是請鄭屠到中院客堂坐下飲茶。

王章與史雄二人帶著十數侍衛親兵緊隨其後,但也只是站在廊下、院中值守。

“茶呢!姜燮,過來給鄭大官人沏茶。”聽著史軫在客堂裏叫喚,姜燮趕忙將爐子上的熱水提起來趕去客堂。

史軫二子史珣、史璋站在偏院裏,隔著一道月門,也不知道要不要湊過去。

這院子裏原本是幾個婦人被鼓動得心思最活絡,滿心嫌棄淮源乃窮鄉僻壤,一心求去,這時候看著中院庭中十數披堅執銳的甲士有如崖山一般,皆是面面相覷,也沒有誰敢再提離開楚山之事。

過了一會兒見姜燮沏過茶後走回來,史軫次女史惠娘問丈夫:“那個鄭經承在跟爹爹說什麽話呢?”

“我就幫著沏茶,沏過茶就出來了——嶽父與鄭經承談事,也無意叫不相關的我聽著。”姜燮說道。

“昨兒一大群人就著幾碗冷切羊肉、幾壺淡酒喝得不亦樂乎,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今天又擺出這般架勢,這是來嚇人的啊,”史惠娘撇了撇嘴,還有些不服氣的說道,“是不是越是山高皇帝遠的犄角旮旯,越是喜歡擺這樣的架勢啊?”

史璋年紀尚小,不經世事,但史珣這幾年在戶部做事,見識也是有的。

知縣作為正印官,在地方上或許可以作威作福,平時出沒廳堂,身邊少不了衙差、書吏隨行。

縣丞、縣尉對知縣是有節制之權,但作為佐貳官,儀仗則要簡陋得多,除開私仆,到任後地方最多從衙役裏調兩三名老卒聽候差遣。

有些窮鄉僻壤之地,也許不需要太顧忌朝廷的規制,但問題是越是窮鄉僻壤,錢糧越是窘迫,縣衙裏可差遣的人手極為有限,能有幾人調給佐貳官貼身差遣?

現在楚山縣衙不僅直接調六名仆婦、廚子過來,幫著照顧他們一家老小的起居,還派十數披堅執銳的甲卒在他父親身邊聽候差遣,這是什麽待遇?

這是監察禦史得知之後都會見獵心喜、上本參奏的待遇啊!

除了十數甲卒侍立中院庭中帶來的壓迫感,史家老小也怕驚擾到史軫與鄭屠商談事,留在偏院裏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觀望。

魏成隆一家原本是跟著倉皇出京,到淮源後也沒有落腳的心思,都沒有添置什麽東西,收拾行囊甚快。

待雇了馬車過來,魏成隆也是壓著心頭的惱怒,攜妻子過來辭行,卻在進中院之時被侍衛親兵攔住,要先行稟報。

史軫與鄭屠敞開門窗說話,廊前除了王章、史雄守著,其他人是禁止隨便靠近,以免無意間叫人聽去機密——即便是史家人都要避嫌。

這便是規矩。

魏成隆強忍住跺腳而走的沖動,等了片晌才見史軫得侍衛稟報走出來。

“成隆既然已決意舉家遷往襄陽定居,我就不再挽留了,而時局動蕩不休,你們到襄陽後一切都要小心為上——我讓你嫂子準備一份程儀,十分微薄,成隆你們也不要推辭!”史軫攏著手,淡然說道,“姜燮、珣兒、璋兒,你們替我送一送你們的姑父、姑母,不知今日一別,何時才能再聚呢!”

魏成隆不作聲,史軫也不關心他的心情,說過話後便轉回院中與鄭屠說事去了。

姜燮看著姑夫魏成隆這時候負氣而走,忙拽了拽史珣的衣袖,示意史璋以及妻子史惠娘也跟過來,走出院子給姑父、姑母一家送行。

姜燮等人送行到白澗河渡口,看到姑夫、姑母一家登上渡船才轉身返回淮揚坊。

鄭屠這時候已經離開,諸多侍衛親兵到騰空出來的西偏院待命,中院庭中僅有王章帶著四人值守。

“姜燮、珣兒、璋兒,你們過來,”

史軫走到門檻前,將二子、女婿喊進客堂裏說話,

“不管你們承不承認,世事正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很快還會變得面目全非,叫你們全然認不出來。你們以往種種盤算、念頭,這時候都要放下來,聽我安排——接下來,我會向軍侯舉薦姜燮到軍中做書史;珣兒在戶部任吏學過度支,我會舉薦你到蘇典史身邊任事;璋兒還沒有經歷過什麽事,現在要從鄉司一步步學起。你們也不要覺得有什麽委屈的。王章校尉乃王氏子弟,數代將門,其父生前乃上騎都尉,為朝廷戰死沙場,他在楚山猶要從軍吏做起,你們想來也不會有什麽自傲的資格。而軍侯,不管你們在汴梁還是到楚山之後聽到什麽傳聞,我也無需提醒你們什麽,你們總有一天會知道,這世間有些人物就是你們終生都望塵莫及的。此時你們只需要記住,軍侯乃為父平生所未見之英傑,我們此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亂,能否安然渡過並有些微成就,全賴軍侯這顆大樹能否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