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南下

暮秋時節,河北大地木葉便蕭蕭而下,那些在戰爭中遭受劫掠、破壞而變得殘破不堪的村莊、塢寨,還沒有得到修整,更顯蕭條。

河流還沒有冰封上,但入秋後雨水減少,從太行山匯聚大大小小的溪澗出來,往東流入渤海的一條條河流在大地上肆意的流淌。

由於長期以來,河北中北部地區被視為與契丹對峙的緩沖區。

朝廷對流經這一地區河流從來都不加以大規模的整治,致使堤壩坍廢,河水往淺淤地肆意流淌。

沒有堤壩的約束,河北大地上一道道河道既寬且淺,到處都是沼澤,也到處都是容易策馬而過的淺水灘。

只要摸熟地形,即便沒有冰封,對騎兵部隊也不再構成障礙。

成百上千的騎兵,仿佛渾濁的洪流越過淺水灘,從北往南移動。

“……”殘破村莊的人們,看著這一幕,瑟瑟發抖,喉嚨似被無形的巨手緊緊抓住,恐懼得叫不聲來。

成千上萬的虜兵經此北撤才過去四五個月時間,這麽快又再次南下了?!

魏州在這一帶也部署大量的斥侯偵騎,看到這一幕紛紛揚鞭奮蹄南下,沿途經過村寨,吹起號角示警……

……

……

“又吃這狗食一樣的肮臜玩藝兒!老子不如去當土匪!”

滏陽大營,一名臉上有刀疤的悍卒,看著手裏小半碗黑乎乎的高梁飯,不知道摻和什麽野菜雜草剁碎在裏面一起煮熟,碗邊抹著小半勺鹹醬相佐,但蹲地上拿手挖了些許塞進嘴裏,又幹又澀,罵罵咧咧咧半天都強咽不下去,見一旁監看的軍吏瞪眼看過來,心頭火起,將破口的粗土陶碗砸地上,叫罵道,

“什麽狗東西,你眼睛瞪得跟豬一樣,這他娘也是狗糧。你們這些狗東西躲起來吃香的喝辣的,有種將老子抓起來去砍頭!”

軍吏怒從心起,大罵著要上前抓人,左右兵卒早就對數月來缺衣少糧懷恨在心,十數人站起來,擋在幾名軍吏前面,不叫他們抓人,其他人一起鼓噪起來,敲著碗大叫:“吃著狗糧,還打什麽仗?老子不造反就算好的,有種將我們一並抓去砍頭,整天拿這狗屁玩藝糊弄人,還不讓嚷嚷了?”

滏陽大營軍卒駐紮期間就食,以都隊為單位,偌大的院子裏有八九十名兵卒一起鼓噪,聲勢嚇人。

甚至有人眼神不善的去拿刀械。

幾名監軍院的軍吏看著心驚膽顫,不敢再去捉那個最先發牢騷的兵卒。

軍糧短缺已有些日子,諸將卒每天只能吃半飽,連操練的氣力都無,心裏不知道積下多少怨恨,而他們當中多有流寇出身,生性頑劣,這時候有人帶頭鼓躁起來,哪可能輕易就平息掉?

有人大罵上鋒苛扣糧餉,火頭兵跟監軍院的軍吏一個個吃得滿嘴油光、肥頭大耳,嚷嚷著要去找軍侯說理。

韓時良聽到動靜走進營舍大院,並沒有下令彈壓這些嘩鬧的悍卒,陰沉著臉走到被鬧事兵卒推翻的飯甕前,看著散了一地的高梁飯,閉目片晌,輕輕吐了一口氣,蹲到地上,撿起一只破陶碗,和著沙土裝了一碗,蹲草棚前大口大口的咽下去。

四周嘩鬧的軍卒看著韓時良很快將一碗黑糙高糧飯吃完,都停息不再吭聲。

韓時良也沒有說什麽,將空碗放在泥地裏,拍拍屁股就往大院外走去,將接下來的事留給軍吏去處理。

“現在糧秣這麽緊缺,錢餉又拖欠數月,好些駐營有人劫掠鄉野不說,館陶那邊都逃走兩營人馬了,各處鬧事的也不在少數——滏陽這邊再拖下去,恐怕也要出亂子,到時候不要說抵擋胡虜了,自保都成問題啊!”一名文士跟在韓時良的身後,滿心憂慮的說道。

“要不要再派人去見殿下,這糧食是確實不夠了,拿鐵錢找村寨贖買,人馬少了連寨門都叫不開,”一名武將緊跟過來說道,“人馬去多了,雖然有所威懾,但要是征賣糧食稍多,這些人真敢找我們拼命啊!”

韓時良嘆了一口氣,沒有吭聲。

他能吭什麽聲?

打仗他就沒有熊過,勒緊褲腰帶也有一些日子,而魏州也是缺糧,魯王那裏每次遣使去齊州(濟南)、青州等地督糧,都只能擠一兩萬石糧食過來,但整個魏州接納從定州、雄州南撤的人馬之後,總兵力超過十萬,一兩萬石糧食只夠支撐幾天。

“這仗沒法打了,應該及早請殿下派我們趕去齊州、青州就糧……”文士說道。

“……”數騎快馬往滏陽城中馳來,馬蹄踩踏在石街上“嗒嗒”作響,相距兩三裏地都聽得一清二楚。

“來人進城後還策馬如此之急,興許是發生什麽事情了?”文士不確定的疑惑說道,“我們快回軍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