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來客

雖說山裏樹木還沒有來得及抽出新芽,枝葉蕭條,但溝壟間、河灘間、石隙裏,一簇簇新草鉆出來,給天地間抹上淺淺淡淡的青綠。

在一株株樹影婆娑的野梅之後,坡谷峰嶺間的野杏野梨也漸次開放,一片片如雪素白,又如少女臉靨般輕紅,點染這融融春光。

幾場春雨,千百條溪澗淙淙汩汩豐潦起來;淮河匯千峰萬嶺之水,也隨之浩浩蕩蕩起來。

然而峰回嶺繞,礁石林立、暗灘險惡,攪出大大小小的漩渦,掀起層層疊疊的飛浪。

一隊人馬沿驛道東行,看淮河水勢已是如此洶湧了。

此時卻有一葉竹筏逐浪而行,撐筏人赤足站在筏頭,下管收緊的麻褲,早被水浪打濕,上身袒露,桐色筋肉虬實似蘊藏無盡的氣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竹筏在礁石暗灘密布的湍流裏疾行,撐筏人憑借手裏一支竹篙禦筏而行,對水情卻又不熟悉,更是兇險異常。

竹筏常常被水流帶起一個急拐,一塊從漩渦裏露頭的礁石突兀的橫在眼前,長篙又快又準點在礁石上。

然而竹筏被急流帶起的去勢甚疾,勢如奔馬,猝然間怎可能容易拐向,就見長篙在眨眼間彎成一張巨弓,讓人心懼下一刻會突然間崩斷開。

而竹篙一旦斷開,撐筏人將失去唯一駕禦竹筏的工具,將隨時會被掀入湍急的暗流之中。

然而撐筏人卻非站在筏頭紋絲不動,赤足急速間側轉探踩,帶動腰胯身椎像大河起伏跌宕,在差之毫厘間平衡長篙所蓄的巨勁,確保不超過長篙自身所能承受的極限,帶動竹筏在湍流中飛快的移形變位,避開暗礁……

撐筏人自猶未覺,岸邊驛道的數十騎兵看了卻驚心動魄。

騎兵追隨著竹伐,很快就來到周橋驛前。

看到騎兵從山裏過來,周橋驛裏一眾人等從塢寨迎出來。

朱沆在騎兵裏張望了好一會兒,愣怔問道:“徐懷他人呢,我攜襄陽印信趕到楚山,他怎麽不露面,就柳姑娘你們這些人過來?”

“不知道他又犯哪門子病,非要自己撐筏過來。喏,朱郎君你看河灘那邊,犯病的家夥在那裏!”柳瓊兒勒住馬,指向周橋驛北面的河灘碼頭,跟朱沆及史軫等人說道。

朱沆、史軫、徐武磧等人早就注意那艘竹筏孤零零從上遊逐水而來,但之前他們在周橋驛裏,相距較遠看不真切,此時擰頭看過去,見撐筏人直接將竹筏擱淺到河灘上,不是徐懷又是誰?

數名侍衛策馬往河灘下馳去,徐懷將身上的水漬擦幹,從侍衛手裏接過衣褲袍甲穿好,看著史軫陪同朱沆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來,笑著說道:“叫朱沆郎君看到我這狼狽樣子了!”

“今日有些倒春寒,你卻是不畏水寒啊!”朱沆還穿著夾襖,看徐懷坐在河灘一塊巨石上將侍衛遞過來的靴襪穿上,笑著說道。

“撐筏而行,血脈賁張,渾身熾熱,卻不畏寒……”徐懷說道。

在樹木剛剛爆出新芽的初春時節,徐懷撐筏而行,卻非純粹吃飽撐著,而是將此當作一種修行,以長篙作槍,在湍流、險礁及漩渦對抗中感受槍勢變化的微妙。

待穿戴整齊之後,徐懷與朱沆在眾人簇擁下,往周橋驛走去。

……

……

桐柏山主要分南北嶺兩支主脈,北嶺往東延伸到周橋驛斜對岸的石門嶺,就止住山勢,再往東就是一馬平川的河淮平原,地形上僅有很不顯眼的起伏。

而主要位於淮水南岸的桐柏山南嶺,其巍峨的山勢並沒有止於周橋驛;從周橋驛往東南方向還繼續綿延近百裏。

整體上來說,桐柏山的南嶺要比北嶺更為崔巍雄闊。

從周橋驛往東,算作南嶺的東段山脈,但又為淮水南岸主要支流之一的師溪河(浉水),分為南北兩部分,跨師溪河而建的淮陽城,就被環抱其中。

位於師溪河(信陽城)以北的這段長嶺又名金牛嶺,其山勢直逼淮水南岸。

故而周橋驛往東,沿著淮水南岸是沒有現成道路的,但有一條驛道穿過金牛嶺通往信陽城,然後沿著師溪河,往東通往羅山、璜川等縣,往南經九裏、平靖、武勝三道,通往荊湖北路的安州及京西南路的隨州等地。

而周橋驛往西南方向折轉,經桐柏山道,可通往南陽盆地所在的唐州、鄧州。

周橋驛不僅是桐柏山道最為重要的節點,同時淮水從周橋驛往東就正式進入河淮平原區域,河道變得平緩而開闊,利於舟船通航。

周橋驛作為淮水出桐柏山的第一座水陸碼頭,百余年來也發展成上千民戶聚集而居的大鎮埠。

也因為周橋驛特殊的地理位置,新置楚山縣時,徐懷除了在北岸的石門嶺修築塢堡、增設巡檢司,還在周橋驛增設巡檢司,並征用上千役工沿鎮埠外圍修築城墻。